借来的学问
借来的学问,不是自己实得的学问,只能借用学问者,即不能实求学问者,一定没有真的、充分的智慧。请阅下面的譬喻:
在冬季很冷的早晨,家中虽然有煤有油,但是没有引火的火柴,无法“生”起炉子来。市上相隔太远,不便去买,只好向邻家借贷。
他——主人或者仆人——到了邻家之后,见他们的炉子已经生好了——暖得很。他烘烘手,烘烘脚,坐在那边长谈,坐在那边享火。坐了半天,全然忘记了原来的目的,没有向他们告借火柴。
现在的许许多多中学生,报名交费之后,不去上课;就是去上课,也不过像听书式的听教师“演说”,自己不做功课,不愿用心。这与上面譬喻中的借火者,似乎相同。借火者没有把火柴拿回家中,求学者没有把智慧装入脑中。借火者在邻家固然得些温暖气,求学者在校中也固然闻些口头谭,但两者都不是自己的——至多是借来的。
我有一件借学问的实事,讲(写)给大众听(看):
某日——二年以前——来了一位深通(?)德语的友人。我问道:“你现在还研究德语么?”他答道:“我没有间断过,已经过十二年了,随便什么话,我都能听得懂,随便什么书,我都看得懂。”我道:“好极了!我有一件小事情要请教。在《浮士德》的原文中,我有三个字不明白它们的确义,今天请你赐教。”说毕之后,我就翻出书来,指给他看。他看了好久,又想了好久,说道:“请你拿一本大的德华字典来,让我查明白了,再讲给你听。”
字典上当然无奇不有!军械呀,飞机呀,中饱呀,偷漏呀,贪污呀……哪一样没有?他会查字典,难道我不会么?查字典,等于借学问。他去借,与我去借,有何分别?
我另外有一位朋友,家中收藏的铅版书,石印书……真是不少。他走路像一个学者,讲话也像一个学者,不过他从来没有将家藏之书,读完一册。别人见他收藏丰富,误以为他是一个博学之士。其实,他没有学问,他的学问,他的名誉,是借来的。
从前有一个好名誉的富人,家中雇用许多有学之士。他对亲友“鼠牛比”地说道:“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们倘然遇到疑难的问题,尽管到我家里来问我好了。我决不以此为烦恼的。”后来别人屡试屡验,固然不错。再后来,别人渐渐知道那些解答,都不是他自己的,都借自他的雇士的。
学问最好由自己求获,不可借手他人。自己得的,用之不竭;托人求的,分量有限。诗曰:
借火与修学,
情形差不多。
自求最富足,
代取无几何。
原载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五日《新中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