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哥哥

我是一个没有哥哥的人，但是我很感激做过我哥哥的人，以及还在做我哥哥的人。

爸爸单位的学徒工，有一个做过我的哥哥，我叫他小肖哥，他为我辅导物理作业，我从小就是一个理科不好的人。小肖哥考了大学，读了硕士，后来还留洋读了博士。他一直坚持在假期返乡的时候，为我辅导物理，因为他学的物理专业，直到他离开中国。

我还记得，他特意到家里祝贺我考上大学，说：“以后学中文了，是不是就不要我这个哥哥了？”

我说：“没有的事。”

可如今，我知道他在南京，却从不敢动念头去找他。因为羞愧，我把他当年教我的物理全丢了，并且，没有学好我的中文专业。可是，我常常想念他，尤其是看到我的学生们捧着物理课本的时候。小肖哥是亲哥哥，是那种揪着小辫子叫我写作业，揪着小辫子命令妹子洗碗的哥哥，祝福哥哥！

还有呢……还有一种哥哥，就是后来我长成大姑娘，却总是把我当成小姑娘看的那种哥哥了。这些哥哥都是读大学时的同学和师兄。有一个哥哥很有特色，他说我只要知道说“开了，开了”（指的是做饭烧的水）就足够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不会做饭。就这样，有人说：“知道说水开了就够了！”这样的话说了四年，虽然说了也是白说。毕业那年，他站在女生宿舍里的小课桌前，倚着冰凉的双层床的护栏，跟我说：“我家没有妹妹，以后就当有一个妹妹了。”当时窗户外面吹着冷风，这话也顺手搁在冷风里了，我的心里存了一份感动和释然，想着他以后再不胡思乱想了，终于解放了，去做享福的人。我在自己的初恋里挣扎，也不必再分神操心他。

毕业留言册上，有人说：“继续上函授。”

有人说：“矛盾论对极了，爱我的我不爱，我爱的不爱我。”

还有人要打抱不平，擂响我宿舍的门，质问我：“为什么这样无情？知道你不愿意，可为什么连一场电影都不肯赏光？”

我说了一句话，把他感动得眼睛也湿润了。我说：“这事要给我喜欢的人留着，若那样做，就不完整了。”

他生气的脸，寒流转暖，婉转地说：“男孩子能得到这一份心意就足够了，不知道是哪个这样有福。 ”

呵呵，我也落泪了，在心里。

那是毕业的那年夏天，我的夏天，冰冰凉。我走的时候，有一个人去送我，他说：“四年了，不敢说，知道说了没用，告别了，也许一生难重逢，说出来，记得吧，天底下有我这一个哥哥。”

听着这话，我落泪了，却是为自己初恋的无望。难忘他，为了送我，恳求看宿舍的大爷，破例提前打开宿舍楼门，那是一个倔强得要命的看门人啊。

还有一个哥哥，也姓肖，因为这姓，与亲哥哥相同，所以当年感觉亲切，却不想把他带入泥潭。其实，他的人生也在泥潭中，他的分配结果被人调了包，吞了牙齿进肚里，提了档案，摔掉帽子，自己闯天下。他说：“我和上帝战斗，它且战且退，我且战且进。”他又说了好多话，很透彻。

可是，我说，没有收到他的信。

他恼不恼，气不气，急了没有，我不知道。只回信说：“哥哥全明白了。”还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永远都是。”后来，他有了女朋友，给我详细说明，居然还让我批准。

我的初恋已走到尽头，那一年，我爸爸因心脏病突然去世，我的心凝固在小城，不再远行。

他说：“跟导师说一下，你也报考他的研究生。”

我说：“不考。”就这样道别。在冰冷的电话听筒上，我居然一副云淡淡、风轻轻的做派，娇柔地说，“以后就把你当哥哥了。”

他还是沉重和郑重地答应：“好，好！”

其实，连牙齿都在默想，再也不要见到他。

后来，有一个哥哥，和我同在一个小城。我先生在外地工作，在我为搬家愁得六神无主时，他叫了一辆大货车来。后来呢？有一个哥哥走在天涯过着幸福的日子，在我能看到的网页上秀他娇妻美子的照片；后来呢？有一个真上了函授，不是我授他，是他总用信息来授我，教育我别小心眼儿，把婆婆当亲妈；还有一个哥哥，出了书就寄给我，里面什么也不写，我有困难的时候，他却知道，打电话帮我分忧解难；也有一个哥哥，会帮我改稿子，改得我生气，就在电话里吵架，哥哥的媳妇，我贤惠的嫂子，就夺了电话劝架；也有一个哥哥，居然假装不死心，于是我当着我家先生的面对他说：“别做梦了，年轻时都不给，现在更是敝帚自珍。再胡说，录下来交给嫂子法办！”

我家先生就是比我早出生两年的那个人，他不做我哥哥，他说，他是和我共患难，同甘苦的人，还“而已”。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笑，我嘻嘻地笑。这话说完了，他温和地笑了，我不笑了。先生不是骑着白马来的，他是骑驴来的。我喜欢不一样的东西，试骑一下。于是，不再下来，今生被他牵着走。

被先生牵着的日子里，偶尔会想，自己要是有个同姓的亲哥哥，就不会像小肖哥那样不来往，也不是这些哥哥这样来往了。亲哥哥的样子，来世再约。今生志在骑驴，就只祝福这些好哥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