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的苹果树

多伦多的苹果树

那一日整理书橱,我在一本发黄的欧美小说集里,抖落出一把干干的苹果花,淡淡的白,已成茶黄色,浅浅的粉,失了颜色——小苹想起来,这是楠留下来的,是青春的记忆,也是女孩青春岁月的光与影。

楠,是小苹读中专时候的一位同学,长发、长腿、细细的手臂,起初并没有引起小苹的注意。直到有一天,她拿了这本欧美小说集来,找小苹交换当年流行的《稻草人手记》。

她说:“我知道,这本书你肯定喜欢看。”

小苹很奇怪——“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小说?”

她笑了:“换,还是不换?”

小苹乐得点头。从此,小苹和她熟悉起来。渐渐形影不离。

有几天,楠不再和小苹形影相随——小苹居然没留意,她不再和小苹在一起。

后来,她又和小苹形影相随的时候,小苹才发现——“你那几天做什么去了,没和我在一起哦。”

蓝天白云下,她让小苹看她抄写的诗《苹果树下》。

……苹果树下那个小伙子,你不要,不要再唱歌;

姑娘踏着草坪过来了,她的笑容里藏着什么?

……

说出那句真心的话吧!种下的爱情已该收获。

小苹吃惊地看着她把“爱情”写成与众不同的笔迹和颜色,她吐出一口气:“跟你说吧,我去找人表白了。”

楠斜睨小苹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苹果,那诱人的苹果,光亮又好看,递了过来,小苹不解地接住,在手上转一圈,发现了上面的两个字:“迟到。”

当时,很有名的一首流行歌曲就叫《迟到》。

你来到我身边,带着微笑,

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

早已有个她,哦,她比你先到。

……

楠跟小苹讲,从进班第一天,她就对那“古巨基”心动了。“我跟踪他,终于有机会表白,拿了这诗,这苹果……”楠沮丧着,慢慢流下一行泪。阳光下,泪花一闪一闪的,宛如那诗歌里的苹果花。小苹想象着小说集里高尔斯华绥描写的“苹果树”的模样——粉色的苹果花,美好的梅根,年轻的阿舒斯特……小苹无奈地看着她,问:“他是谁?”

“你假装,是吧?”她恼了。

小苹吓了一跳,无辜地瞪眼:“假装什么?”

“他说我迟到,难道还不是你先到!”小苹被搞晕了。

“知道吧,我为什么接近你——就是因为他!”小苹更不懂,气得要跺脚:“瞎说什么,我又没有喜欢谁。”

楠的脸涨得红红的:“你一到教室去,他就走……他分明是注意你!”

后来,小苹发现,楠说得也对,小苹一进教室,那人就出去了。可这和小苹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那本小说集,小苹明白楠为什么说她会喜欢这本书了,里边有那篇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下》,一次读书会上,她给大家推介过,是她最喜欢的一篇,也因契合了她的名字。

终于有一天,楠在课间来到小苹桌边,说:“把我的书还给我吧,给,你的《稻草人手记》。”与书一起的,居然还有那个红苹果。

小苹收起来,却并不还她的书——因为,偶然听到班里男生们聊天,小苹听到了一句话,窃喜不已——因了这句话,小苹对楠说:“我还没有看完。”

小苹拿了欧美小说集和红苹果去找那“古巨基”——

小说集翻在《苹果树下》,小苹说楠的一颗心就是梅根的那一颗金子一般的心,希望他不要辜负,小苹把书和红苹果硬塞在他的手上,他说:“你有什么权利强迫我?”

小苹说:“我不是强迫,只希望你跟楠说清楚,你一到下午两点钟就要回寝室睡午觉是你的习惯。”

他急吼吼地说:“我睡午觉,也需要解释吗?”

被他一吼,小苹突然明了——可以改变自己的习惯呀,自己错过那个时间点再进班不就得了。于是,她被自己糊涂过来的明白逗乐了,笑起来:“你也可以不解释,我解释好了,但是,苹果和苹果树,你还是要好好珍惜一下吧。”

后来,楠喜形于色地找到小苹,抱住小苹咬耳朵:“谢谢你!谢谢你!——他答应了我。”

小苹却隐隐地不安,夜晚望着天空中的星星,小苹祈祷,楠的苹果树可不要是梅根的苹果树。

忐忑了很久,发现纯粹是多余,他俩很“正常”。顺风顺水的恋爱,滋润了楠,也快乐了“古巨基”。因为,小苹发现,即使小苹下午两点进班,“古巨基”也没有回去睡午觉了。男生们议论,恋爱中的“古巨基”的时钟跟着女朋友转,楠可是从来不睡午觉的哦!

在楠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他们一家人移民去了多伦多。临别,楠留下了她们一起喜欢过的那小说集:“把这棵苹果树留下,祝福你的爱情!”

多伦多大街上的苹果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果香飘飘——看着网络上楠发来的图片,小苹似乎闻见了苹果香,她知道,那是楠的幸福味!

生活在幸福之中,楠总是忘不了——“小苹,谢谢你!”她总是说。

小苹强烈抗议似的表白过:“那是你自己的缘分,与我无关。”

“我和他一起喜欢苹果树,可能含义并不全部一样……可是,我爱他,爱他的全部……”

——深夜的视频里,小苹看到楠颓然地低了下头。她的心被钻钻了一下,又厌恶又生气,情绪冒着烟儿为楠痛了一下——当年,她以为她退出来,楠就可以拥有她想要的那幸福的苹果树……

小苹确实淡忘了青春的往事,视野愈来愈开阔,眼界愈来愈宽广,但是她永远记得——“宽的做垄,窄的做埂……”

当她为楠做了说客之后,在课桌里收到一首《爱的诗笺》,折叠成一个小苹果的模样,信纸上那横的红格,有宽有窄,夹着一朵朵粉的、白的、芬芳的苹果花。一颗心里画着一个小小的苹果,是他的名字裹着她的名字——

苹果树总开着粉白的花,一年又一年。

读本科念硕士,直到楠和“古巨基”的孩子都八岁了,小苹结婚——无论如何,楠要求小苹带着新郎官,度蜜月期间能来多伦多——“看看多伦多的苹果树,也看看我们家的苹果哦!”他们的孩子英文名字就叫“Apple”!

小苹对丈夫说:“我们去多伦多看看楠的苹果树,如何?”

丈夫说:“随便你啊,小苹果!你去哪,我去哪,你是我的苹果树!”

在多伦多那街头巷尾,高大如巨伞的苹果树下,小鸟依人的苹依着高大的老公,说:“看——我们家这棵大苹果树!”

夕阳如水的皇后西街,楠与小苹静坐在街边咖啡馆,看苹果树的梢头上,那一缕金灿灿的斜阳——那么静谧,那么安详……

小苹说:“知道吗?楠,当年我也有暗恋的人,还记得吗?体育课上,那个把足球踢在我脸上的人——他是我青苹果的暗恋——我每天下午两点的时候,也总是忍不住,从他的教室门前走过……”

“哦!怪不得见面,我就感觉你这老公像谁呢,原来是——像他!”

小苹说:“哪里是像他,他根本就是他……”

——楠的心结,谁的心结,总也栖息在多伦多的苹果树上……

淡淡风里,苹果树下,团团围坐的,是青苹果一样的青春时光。有一缕一缕的香,从树叶间氤氲而下,甜了树下坐着的人——

“Apple! ”楠与“古巨基”同时叫起来,冲向他们的孩子,因为,那可爱的孩子,攀着身后的苹果树,往上爬——

趁着楠夫妇侍弄孩子,小苹的老公咬她的耳朵:“我什么时候,把足球踢在你脸上了?”

在风里,小苹把楠的欧美小说集还给她,那淡淡的、黄黄的、干枯的苹果花,顺着风,飘啊飘……

Apple一把抓住那发黄的书页,含混不清地用英语找认识的字来念——金子、歌声、苹果树……他小小的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子——Apple(苹果)? Me(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