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油饼翻身

周海亮·油饼翻身

周海亮

每次回家,母亲都会为他烙几张油饼。烙油饼需要不停地翻动——翻一个身,轻轻拍打,再翻一个身,再轻轻拍打,油饼就松了,散了,软了,又不失劲道。油饼们不大,白里透黄,一层层紧挨着,沾了翠绿的葱花。不光油饼,还得配一碗荠菜汤。乡野的荠菜,干净,鲜美,最适做汤。水开了,鸡蛋搅得膨松,倒进去,勺子慢慢地转,慢慢地转,又拉细成丝,盛进碗里,蛋花且金且银,荠菜绿得如翠,再点一滴圆润如琥珀的香油,闻之即醉。

油饼配荠菜汤,小时候的最爱。现在他长大了,城市里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回家的次数变得极少。偶尔回家,必是事业遭遇不顺,回到家,垂头丧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可是不管如何,母亲一定要给他烙几张油饼,烧一碗荠菜汤。油饼仍然是儿时的滋味,香,散,软,韧,仿佛那香可以渗透全身,舒筋活血,再喝口热汤,通体舒坦,心情便好了很多。

那次回家,母亲却病倒了。多年积劳成疾,母亲的病,绝非来自一朝一夕。见他回来,母亲吃力地爬起,说,给你烙几张油饼吧?他说,不用了。母亲说,知道你爱吃。他说,那也不用了,您躺下休息。他陪母亲坐了一会儿,出门,找他儿时的伙伴聊天诉苦——他不想将他工作的难处告诉母亲,更不想让他的坏心情影响到母亲——村子里,他只信任他那位儿时的伙伴。

傍晚回来,却见母亲已经烙好了油饼,旁边,一大碗飘着香气的荠菜鸡蛋汤。看母亲,满头是汗,气喘吁吁,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扶住腰,却笑着,花白的头发沾在脸颊。他有些心痛,说,妈,不是说等我回来做饭吗?母亲笑笑,说,知道你只有在工作不顺利的时候才回家。你工作不顺,妈一定得给你烙油饼啊。

为什么一定要烙油饼?

油饼翻身啊!母亲说,吃了翻身的油饼,你就会翻个身,回城,工作就会好起来了。

呵,油饼翻身。以前他听母亲这样说,以为不过是烙油饼的方法,充其量,不过是烙油饼的技巧。他真的不知道,原来,自他进城以后,每次回家,母亲给他烙的油饼里,还有着这样美好的寓意。

——所以,即使母亲拖着病体,也要为他烙“翻身”的油饼。这不是迷信,这就是——母爱吧?

可是,您怎么知道我工作不顺心?

如果你工作得顺心,又怎么有时间回来看妈呢?母亲笑着说,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他坐下来,吃母亲为他烙的油饼,喝母亲为他烧的荠菜汤。饼香软,汤鲜美,他知道,很多时,母亲想他,却并不希望他回来。他回来,必是不顺心的。母亲希望他在城市里的事业一帆风顺。

常回家,这样简单的道理,他懂,却做不到;常回家,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可以,却同样做不到。只因为,很多时候,他如太多轻狂的年轻人一样,有自以为是的事业。

油饼翻身。现在他确信,待他老了,也会为他的儿子烙油饼,也会将“翻身”的美好寓意,烙进每一张油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