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与郑屠打架的道理

鲁智深与郑屠打架的道理

鲁智深原来的名字叫鲁达。鲁智深是他后来当了和尚的名字。按照书上所描写的情节,鲁达应该是地方部队里的基层干部。可是细读全书,鲁达的干部身份有些可疑。为何这样说?书上讲他的官职是经略府里的提辖。提辖是什么职务?撇开《水浒传》,按照《宋史》上讲的,宋代的总兵掌管一万人,提辖掌管五千人,都监掌管三千人。但读《水浒传》,鲁达并不像担任这样一个高级领导职务的人啊。《水浒传》有点吹牛了。无论怎么想象,鲁达也不像是一个掌管着五千人的军队长官啊,所以说,书上讲的事情,不能够全相信。什么是经略府?应该是镇守边关的军区司令部。看书上讲的也不像。按照《水浒传》上所写,大概就是现在的乡镇里的武装部那样的设置。那《水浒传》上的提辖应该是一个什么职务呢?也不好说。反正官儿不大,我们可以试着附会一下,就好像现在的县武装部部长,你在县里的某个部门当部长,你能跟人家首都的部长们比吗?还有处长。人家的处长是有车做的。你这处长是看车的。存车处处长。说笑话了。按照谈歌的猜测,鲁达大概就是一个相当于县武装部部长级别的干部,或者是副部长?硬要往军衔上套,估计也就是一个连长排长一级的干部吧。甚至还得低些,想想看,鲁提辖如果真的是一位掌管五千兵马的高级长官,后来处理郑屠这点儿破事儿,还用得着鲁长官伸胳膊挽袖子亲自出马吗?随便扯嗓子招呼一声:“来人啊,给我把姓郑的收拾喽!回来论功行赏。”得,那他手底下的人都得争先恐后地抢着冲出去了,“弟兄们啊,立功的时候到了,鲁长官要我们收拾那个卖肉的郑屠夫。”行了,郑屠一家,甚至连猫啊狗啊的都留不下,得给灭了门。

先不说鲁达官大官小吧,谈歌也不知道鲁达这个干部是怎么当的,且说他上班供职的这个经略府,就算是一个武装部吧,可这个武装部是怎么管理的?鲁部长(或者叫鲁副部长)整天不上班,也没什么工作可干,整天就在渭城里溜溜达达。大街上逛逛,酒楼上坐坐,小酒喝喝,小菜吃吃。还总能欠账,欠酒账,欠茶水账(且不说这钱多钱少,你鲁达是挣工资的国家干部啊,还至于欠账啊。总不至于这经略府也拖欠职工的工资吧)。欠就欠下了,谁敢跟他讨要啊?这叫横吃横喝,美!鲁达部长为什么总在城里逛呢?城市里边热闹啊。花花世界有吸引力啊。甭听当代有人天天嚷嚷:城市拥挤了,城市空气不好了,环境污染了,种种。可谁也不愿意离开城市。谈歌的一个老领导,退休之后,在山里边买了房子,还圈了院子。他曾经兴致勃勃地对谈歌讲:“山里的空气新鲜啊,我将来还要养猪养牛种花种菜呢。”说这话时,他一脸理想主义的表情。可是,他只住了不到一个月,就住不下去了。上次见到他,他说他已经有两年不去了。问他为什么?他不好意思地说:“不方便嘛。”怎么个不方便呢?就是别扭,就是委曲,就是不舒服。一句话,就是山里不如城市热闹。

古今中外,只要一有了城市,就自然有一批先富起来的人物。他们只要不破产,就永远是城市里最亮丽的风景。城市风景的基础是金钱交易,没有交易,商业就不能繁荣。商业不繁荣,那还叫什么城市呢,也就没有什么富人一说了嘛。富人是城市的主干。没有富人的城市难以想象。郑屠夫便是一个城市里的富人代表。于是,总在城里无所事事的鲁达,便和这个富人阶级的新秀遭遇了。

这应该是一场怎样的遭遇呢?

先分析一下郑屠夫这个有钱人的背景。刚刚说了,城市的繁荣与扩展,使得许多人富起来了。商业流通改变了许多人的经济命运,简单地说,商业流通改变了许多农民的命运(如果按照当代的理论,只有城市才能解决农村人口过剩的社会问题。这是一个大话题,这里不多说,谈歌也说不清楚)。郑屠是什么出身?书里没有细讲,谈歌妄自猜想,或许郑屠是一个很早就进城经商的农民,他一定有了大量的资金积累。否则,郑屠的生意怎么会发展得如此之快呢。按照鲁达的说法,郑屠似乎先是投靠在经略府门下,开起了一个肉铺子,(或许是经略府长年经费不足,也搞开了第三产业,事业单位嘛,财政开支,不好自家出面,就聘请了郑屠这样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经略府的人入股没有?国家政策真得许可经略府这种纯事业单位聘用农民搞生意?)而后,才逐渐富起来了。我们这里也没有必要仔细追问郑先生的发家史,也不必追问郑屠第一桶金的来历。反正人家是富起来了。谁眼气也没有用。

鲁达后来跟郑屠夫发生了对抗性冲突,以至于闹出了人命。人们常常分析的是鲁达性格原因,即他与郑屠的冲突是性格冲突。人们往往忽略不计郑屠夫自身的原因,忽略了是郑屠把鲁达逼上杀人现场的。我们不能忽略的一个事实是,当城市渐渐膨胀起来的时候,一些富人们挣到大把的金钱之后,那种横行霸道为富不仁的行为,是肯定要惹起公愤的。鲁达与郑屠冲突的直接原因,是郑屠要霸占金老汉的女儿金翠莲,鲁达看不下眼去,有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动的冲动,才找上门去跟郑屠打架的。除去这一偶然性的原因,更深层次的必然原因呢?是不是鲁达还有一种仇富心态?什么是仇富心态?这种心态多是来源于富人的突然增长,对城市旧秩序的破坏性冲击。当富人阶层突然膨胀起来的时候,城市的第一个反应是排斥。因为富人的大批量出现,首先要破坏城市原有的生活的秩序,打破原来的阶层平衡。这个问题,这里就不讨论了。这应该是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的课题。咱们还是来分析分析鲁达与郑屠这一场架打得如何。

鲁智深这场架打得说有理也无理,说胆大也胆小。

先说有理,郑屠夫也应该受到教育了。他实在也是太可恶了,一个卖肉的,大概就是到乡下收购活猪,然后到城市里,大秤进,小秤出,秤杆子找点儿蝇头小利,也算是小商小贩起家,乍富起来了。或者郑先生曾经是干别的行当,后来赔了本钱,再就业开铺子卖肉?不管怎么样,郑屠这一下子就卖出了名堂,就跻身于城市新贵的行列了。按书中的情节交待,郑屠夫并不是什么名门出身,也不会有什么书香门第传承。就他干的这个行当,也应该是个苦出身。可是中国人有时真不能有钱。有了钱就烧包儿,有了钱就胡闹,有了钱就不是他了。吃喝嫖赌全上来了。还自称是郑大官人。郑大官人也是你随便叫的吗?那是一种社会上的荣誉称呼。一种社会身份。好,就算你郑某人是图虚荣,想自封一下,那你就自封一下,你就算是郑大官人了,牛!你郑大官人有钱了,牛!开始放高利贷。还打人家金姑娘的主意。更牛!可这就赶上你倒霉了,谁让你遇上喜欢管闲事儿的鲁达了呢。你就牛不起来了哟。鲁达在部队是受到过正规的传统教育的。见到这种气人的事儿,他能不管吗?肯定管!你郑屠夫再有钱,你现在还没有进入市政协,或者市人大之类的团体,弄成个委员或者代表当当呢。你也还没有个政治身份呢,你牛什么牛啊?你再牛也就是个土财主,你再牛也是个卖肉的。你没有很硬的政治背景,你没有当市长或者当市委书记的亲戚朋友,也没有黑恶势力给你撑腰壮门面,你绝不是鲁达的对手。再者,你凭什么要霸占良家妇女。从媒体的舆论上你也不占优势啊。就算你认识报纸电视台的记者,经常请他们吃吃喝喝,混得跟哥们儿似的,他们也不好出面硬偏向你啊。这场架,从一开始,郑屠就理屈,就处于下风,就输定了。从各方面分析,他跟鲁达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

我们再说鲁达这一场架打得无理。鲁达,你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如何总上街闲逛乱走?吃肉喝酒,还赊欠酒账茶钱?军风军纪哪里去了?作为大宋的国家武装部队里的基层干部,肯定也有纪律,肯定也有纪检委一类的部门监督吧。绝对不能允许一个职业军人上街跟人动手打架吧?如果说你走在街上,遇到了偶然发生事件,比如,公共场所有坏人捣乱,公交车上有歹徒持刀抢劫,你鲁达遇到了,看不下去了,怒火中烧,冲上去打几拳,这还算得上你见义勇为。可是你鲁达找到人家铺子上去寻衅,这岂不是有碍军风军纪,失了体统?就算郑大官人有毛病,问题多,民愤大,欺男霸女了,可这是地方上的事,你可以到公安局报案嘛,你可以去法院起诉他嘛。你找治安部门了嘛?或者你打110报警了嘛?无论如何,也犯不上你一个军人出面摆平这事儿啊。鲁达这一架打得的确无理。

再说胆大,鲁达不愧是一个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听说街面上有了这样一个混蛋欺侮人,哪里容得下?走,找他去。管你有钱没钱呢,管你大官人小官人呢,管你是卖肉的还是吃肉的呢,打就打。而且还不讲速战速决。很是拿郑屠夫开涮了一把。一会儿要肥的,一会儿要瘦的。直把个郑屠折腾稀了。众目睽睽之下,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当街收拾这个城里的新贵。绝不像当代一些官员,在街上看到了不平的事儿,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无一事的态度,赶紧悄无声息地蔫溜了。这种事儿常常在媒体上看到,不知道那些被曝光的官员,脸上是否发烧?再看看鲁达,也不管什么干部纪律,当街就教训郑屠这种恶人,看客们好不解气。鲁达胆大矣。

再说胆小,猜测鲁达对这场架最初的设想,他大概只是想教训教训郑屠夫,绝没想弄出人命来。可是出手没轻重,郑屠不禁打。死了。鲁达也吓得逃走了,连公职都不要了。不就是打架嘛,而且还是见义勇为之举,而且还是郑屠先动的刀子,你鲁达不过是正当防卫。出了人命,可以向官府说清楚嘛。你跑什么啊?写到这里,还不能说鲁达胆小,还得说鲁达聪明,书上是这样写的。他看出郑屠夫死了,心里慌,却稳住神,沉住气,口气轻松地说:“你这小子装死吗。”说完,就一道烟儿地走了。一出城门便溜之大吉了。有读书人讲,这件事情上反映出鲁达的性格,这事如果换上李逵,肯定不知道跑,还傻呵呵地等着人鼓掌呢。换上武松,也要好汉做事好汉当,等着官府来拿。如果碰上杨志,也说不定拉上几个旁观者作证,到衙门里去说理:“大家可都看见了,是他先欺侮人的。你们各位到衙门里可得给我作个见证啊。”可是,鲁达不是李逵,不是武松,也不是杨志。他先跑了再说。由此说,鲁达身上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人生经验。

其实,如果我们再深层次想一想,鲁达与郑屠这场打斗,与其说是鲁达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莫不如说是城市的贫民与富人的冲突。至少,读者们在阅读这一个情节时,情感上是偏向鲁达的。为什么?自古以来,富人与穷人是一对不好调和的矛盾。我们不能讲仇富心态是一种正常心态,但是,这却是一种不好避免或者说不可避免的心态。即使郑屠这个人没有霸占金翠莲的念头,甚至没有任何招人恨的举动,那他能避免与穷人的日常摩擦吗?很难。因为商业利润具有投机性,就注定了商业中的欺诈行为难以杜绝。谁能保证郑屠在生意当中不会偷税漏税?在日常经营中不会缺斤短两?所以,人类从古至今的所有商业活动中,不可能避免一些人突然暴富。还是因为暴富,城市里就会猛烈地加剧贫富不均的进程,就可能出现鲁达这样与富人争斗的人物。阶级斗争这个观点或许已经过时,但是,阶层分析的观点还是要讲的。无论如何,郑屠是很难避免与鲁达这场打斗的,即使没有鲁达,也会有张达、李达,或者王达站出来,与郑屠或者张屠、李屠过不去的。这是仇富心态造成的。鲁达应该是城市贫民阶层的代表。

鲁达最终是逃跑了,他这一跑,世上便没有了鲁达,江湖出现了一个大名鼎鼎的鲁智深。鲁智深是什么人物?并无慈悲之念,何曾尊过佛道。从来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这江湖上还好得了吗?

咱们接着看鲁达后来的命运。鲁达逃走,本意是躲这场人命官司的。怎么躲?此时的鲁达还没有上山当土匪的心思,我们可以判断,鲁达此时还不想过那种杀人放火,拦路抢劫的日子。那怎么办?还有一条路:出家。有人读到这里,就发生了疑问,古时候这种法律如何制订的?解释不通嘛。如何有了人命就可以出家啊。莫非官府跟寺院有过什么默契的交易?全国那么多寺院,岂不都成了杀人越货的歹徒们的避难所了吗?其实,并不是所有犯了罪的人都能出家,从书上看,寺院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留的,鲁智深出家是走了后门的。他是拿着赵员外的一封推荐信,才去了寺院。人家寺院的领导是碍着赵员外的面子(赵员外当然是有钱有势的人物,肯定也是那一带的知名人物。或者就是赞助过寺院一大笔钱。寺院一定欠他的人情。否则他哪里有什么面子。一个在街上蹬三轮车的,是绝对没有面子的),留下了鲁达。这一下,寺院算是吞下了一颗苦果,古今中外,举凡走后门进入某一个单位的,大都不合格。鲁智深也没能逃过这个法则。他既不是自幼就一心向佛的虔诚之徒,更不是有什么佛学院毕业文凭的学子,他能懂什么佛门规矩啊,虽然剃度了,虽然有了法号了,可是照样喝酒吃肉啊,而且喝醉了,就大耍酒疯,砸了山门,大闹了寺院。可是寺院领导还得碍着赵员外的面子,不能开除鲁智深的寺籍啊。于是还得给他调工作。调他去了寺院的后勤部门,种菜园子。按说这是一个利润空间很大的美差。承包下来,每年可以有很丰厚的承包利润。如果就此长期安顿下来,鲁智深肯定能成为种菜大王,再想法引进一些新的蔬菜品种,大面积种植,也能进人先富起来的和尚的行列。可是他遇到了林冲。他的英雄性格再次决定了他的命运,鲁智深再次拔刀相助,他救下了险险被髙太尉暗害的林冲,由此得罪了髙太尉,高太尉可不管你是不是和尚,抓!如此看来,当和尚躲官司这个经验也靠不住了,得看你跟什么人物惹上的官司。郑屠死了,你鲁达去当和尚没事。可是惹动了高太尉这样的髙级领导,你当和尚就不行了。

此时的鲁智深再也无路可走了,鲁智深便只能上山落草了。这也是鲁智深万般无奈的一个选择。

读《水浒传》,鲁智深是很让人喜欢的一个人物。他是一个真正的性情中人。他脾气虽然暴躁,却不像李逵那样胡乱杀人,他非常理智。行侠仗义,他从出场,到最后,全是帮助别人。先是帮金家父女,后是帮林冲,才一步步被逼无奈上了梁山。他的性格与社会是相对抗的。应该说,鲁智深是因为性格的张力,才落草当了土匪的。

鲁智深最后圆寂了。书中写一个禅师给念了几句法语(也就是致悼词):鲁智深,鲁智深,起身自绿林,两只放火眼,一片杀人心……(手边没有书,后边几句忘记了)。这是对鲁智深盖棺定论的评价?

谈歌总感觉这几句评价写得不对,鲁智深并不是这种性格啊。至少,鲁智深有情有义的那一方面的性格没有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