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胜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白胜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白胜这个人物,值得咱们说道说道。

白胜,这名字起得就不好,透着倒霉,念着没劲,听着泄气。您听啊,白胜?胜了也白胜?其实,不是名字不好,是中国的一些姓氏也太多义了点儿。如果人家姓常呢?叫常胜。您还有什么说法吗?可是,您姓白,起名叫胜,这意思就差大发了。唉,中国的谐音字,有时真让人尴尬啊。査辞典,“白”字的引申意义有两层,一是没有成就,没有效果。在这层意义上讲,或是这姓白的名字就不好起,谈歌有个朋友名叫王干,如果姓白就不好听了——白干?凭什么让我白干?莫非你们连年终奖也不发给我了?谈歌还有一个朋友叫李响,如果姓白,白响?那过年的时候,人家还放不放炮了?第二层意义,是不付代价的,如,白吃,白喝,白赚,白拿……种种。好是好,不费力气,可以不劳而获。美事儿啊!可是,辞典也没有写全面。这种不付代价,往往付出更高的代价。比如,那些贪污受贿的官员,往往就是从这些字眼开始的,白吃白喝白要白拿……美啊!可是,到了叮当入狱那一天呢,可就惨喽。此是闲话。带住。

接着说白胜。白胜应该是梁山泊的老同志。此人参加过梁山好汉早期的黄泥岗劫道的事件。而且是冲在了第一线,是立了大功的。如果不是他的麻药枣酒有功效,将杨志先生一干武装押运者集体放翻,晁盖那一干劫匪哪里能够轻易得手呢?杨志是什么人?他可是青面兽啊,他如果拼了性命,就算晁盖这一帮人一块上手,也未必是杨志的对手呢。如此说,白胜在黄泥岗劫道事件中,是立了大功的。

如果我们按照上边的说法儿,我们就应该站在白胜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了。看到白胜后来没有受到梁山泊的重视,给他安排的职务太低:倒数第三(安排如此座次,老白相应的种种干部待遇肯定也就低了,至少出门不给您派车,您得打的。打的费嘛,估计公家也不给您报销。您要是花钱心疼,那您就骑自行车或者挤公共汽车吧),我们就会认为梁山泊在白胜的职务安排上不公正。就算白胜不说什么了,白胜的家属们也会出来嚷嚷,“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呢?梁山泊怎么过了‘河’就忘记‘桥’的事儿了?得了‘鱼’就忘记‘荃’的事儿了?当年啊,如果不是我们家白胜费心费力地使用了蒙汗药,你们在黄泥岗的革命行动就能顺利得手吗?哦,胜利之后,晁盖也就是分给了白胜一点儿金银,就算是两清了?就把我们打发了?你们拿我们家白胜当装修的民工了?再后来,白胜不幸被捕入狱了,瞧瞧晁盖你们这些人的态度吧,没有一个人提议如何搭救我们家白胜。那怕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呢?大家看啊,老白被捕了,咱们终归是战友啊,他的家属还担惊受怕呢,咱们是不是得照顾一下啊。没有人提!你们这叫什么义气啊?还叫什么革命同志啊?还嫌我们家白胜叛变过,早知道这样,我们早就应该叛变,我们还后悔叛变晚了呢。如果在你们黄泥岗暴动之前,我们家白胜就叛变了,就去告密了,我们得到的政府奖金,也绝不会比胜利之后分配的革命果实少。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们家白胜啊,亏大发了!”

上边这种说法叫道理吗?或许我们看着不是道理。可是古今中外几千年来,总是有人这么说委屈,历史上的这种“白胜现象”还真不少呢。

或许所有的“白胜们”心里都觉得委屈,才有了上边的议论和牢骚。可话又说回来,您白胜得知足,人家梁山泊忘记了您这“桥”不算什么事儿,晁盖没“拆桥”就算对得起您了。如果您白胜被捕之后,晁盖眼看大事不妙,他为了先保护自己,就四处活动,赶紧到衙门里上下花钱打点,早就在监狱里先把您白胜杀人灭口了,让官府没有证据了。那么,您白胜可就不是“白胜”了,您就成了“白死”了。而且,最终晁书记不是也同意让您上梁山了吗,这就很对得起您了。谁让您当时革命意志薄弱呢?谁让您在敌人的皮鞭下骨头一软,就成了甫志高了呢?这总是您个人的历史污点嘛,没有把您开除出党就算不错了。虽然您名次排得太靠后了些,可是给您安排个工作您就得知足了,您总还是干部待遇嘛!您还别嫌官儿小,您还别一天到晚总嚷嚷您是老资格、老革命。没错,您是参加革命工作早,您是立过大功的,这谁都知道。但是,过去的事儿,您还是少说为佳。您得识抬举。如果人家梁山泊坚持原则,对您这种王连举式的变节行为根本就不原谅,根本就不接纳您,您就是请客送礼,人家也不希罕您,梁山泊企业的大门永远向您紧紧关闭着,您也没辙儿。讲个例子吧,据报纸“旧闻”上披露,新中国建立那一年,即一九四九年十月以后,看着五星红旗也升起来了,毛主席在天安门的城楼上也讲话了,中国人民也站起来了,共产党也成了执政党了,总之一句话,新中国成立了。可好,一些早年在白色恐怖下脱党了的人,逃跑了的人,躲到了国外的人,或者向反动派自首了的人,纷纷厚着脸皮找来了,“哎呀!这下可是行了,咱们胜利了,怎么也应该给我安排个工作啊。”听听这话,真是有些不害臊了,什么叫“咱们”胜利了?胜利了可是胜利了,可这里边没有您的什么事儿呢。您还一口一个“咱们,咱们”的什么劲儿么?还有更“膏药”的,天天在一些过去的老熟人老同志的家里泡着不走,强烈要求给安排工作。大概也是被纠缠得没有办法了,看在过去的老面子上,中央领导也还真给这些人安排了不少闲职。比如,安排张三到大学当个教员吧,安排李四到图书馆当个馆员吧,或者安排王五去当个参议吧。这都是面子上的事儿。您得知足,您要想让人家重用却是没门儿了。

接下来再说白胜。如果我们把话讲得再实在些,您白胜也别不爱听,别说您白胜的历史上有污点了,就算您没有污点,就算您从来没有被捕过,也从来没有甫志高过,光凭您在黄泥岗的行动中的那点儿资格,之后您再也没有什么显著成绩了,您也未必能被提拔起来。干部提拔的事儿,表面上看是论资排辈,其实,这里边还有许多复杂的情况。比如机会,机会来了,您得抓住,您如果耽搁了,您的前程可能就真得一路顺风地耽搁下去了。我们再退一步说,就算您白胜从来没有叛变过,就算您积极踊跃地参加了黄泥岗的革命行动,之后,您也没有被官府盯住。再退一步,就算官府盯上您了,可是您侥幸躲到亲戚家去了。您只是稍稍遗憾没有赶上石碣村火热而且激烈的第一次反围剿战役,于是,您也就没有赶上跟着晁书记一起上了梁山,您也就没有谋划并参与火并王伦的行动。您是不是就觉得这些都是客观存在,怪不得您呢?无论怎样制定干部的提拔条件,也得提拔您呢?您大概满嘴都还是道理呢,“是啊,我白胜并没有叛变过啊,我没有及时跟着晁书记上梁山,就是耽搁几天嘛,也没有人通知我啊,凭什么不提拔我呢?”其实,这就是您白胜不明白了,提拔干部嘛,有时也得赶上寸劲儿。比如说,您上山之后,您就坐在那儿等着,等着天上掉馅饼,等着晁书记下文件提拔您。那您也没有戏。为什么?因为黄泥岗之后的事儿,您没有参与过什么呀。站在这个道理上去说,白胜叛变不叛变的,倒在其次了,关键是您白胜在关键的时候,脱党了一段时间,虽然您有许多讲得过去的理由,比如,您可以说您住亲戚家了,您跟敌人没有任何联系,您还可以说,您住亲戚家是晁书记亲自指示派您去的,您是带着任务去的,您去的目的是想建立梁山泊的地下交通站。您绝对不是脱党,您只是暂时跟组织上失去联系了。这样说行吗?也不行!为什么?梁山泊的主要工作您都没有介人,您还想提拔?做梦呢?俗话讲,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谁让您白胜没赶上呢。

再讲个当代的笑话吧。在河北保定市,谈歌有一个朋友,姓名这里姑且不提了。谈歌这个朋友有能力,也有水平。他是“文革”之后,第一批恢复高考的大学生,当然也就有了文凭。他毕业之后,就分配进了政府机关(那时还讲分配,不似现在的大学生,想当公务员还得参加考试,千人万人过独木桥,难着呢)。1983年,正赶上国家提倡提拔知识分子当领导,还讲究提拔具备“四化”条件的干部,什么年轻化、知识化……后两化是什么?谈歌一时记不起来了。谈歌这个朋友也够上“四化”的条件了,用老百姓的话讲,他一步一步地赶到“点儿”上了,就顺应潮流被提拔上来了。就当了市政府的某一个部门的领导,副县级。不错嘛。年纪轻轻的,就当了副县级,得让多少折腾了一辈子也没有当上县级领导的干部们,心里不服气呀,嘴里葡萄酸啊,“这小子命好哇!”这个时候,随着经济的发展,政府要建立健全一些行政部门。这种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有一些部门的建立,还得省里介入。比如这个局那个局的,仅仅市里说了不算。其中有一个局,省里让市里筹备。市里就筹备吧,得选一个咱们放心的人去啊,市领导讨论了三番五次,就把谈歌的这位哥们儿选上去了,当时的领导还是挺热心的,找这位哥们儿谈话,“你得去啊,你还年轻啊,还是有培养前途的嘛,将来一旦成立了这个局,你还不得弄一个正局长干啊。机会难得,快去吧!”这也是领导的一番好意。领导给脸得兜着啊,这哥们儿就兴高采烈地上任了。当了筹备组长。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成立这个局,是省里的一个原领导提议的,这位领导提议完了,很快也就下台休息了。这事儿就没有人管了。(中国这种因人废事的情况太多了,无怪乎人们讲,人事,人事,有人就有事,没人就没事。)这件事情一拖再拖,这个局也就一时半会成立不了喽。谈歌这位哥们儿呢,也就坐了冷板発了,这一坐就是十五年。十五年啊!这十五年得干多少事儿啊。这位哥们儿的手下,都一个接一个“噌噌”地提拔了。他当年的一个秘书,都当了正厅长了,可是这位哥们儿还是一个副县级。他能不生气吗?生气啊!可生气归生气,他找谁说理去呢?您自己忍着吧。真是千呼万唤啊,这个局最后总算成立了,谈歌的这位哥们儿只当了一个副手,还是副县,正局长是省里派来的。正局长跟他谈话说,“老兄啊,您还别不知足,本来这班子里就没您,您年纪也大了嘛。主要是考虑您这些年为筹备这个局也不容易,您这个副局长,还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跟上级要求来的呢。您啊,就安心干吧。”谈歌这哥们儿,还得一个劲儿地点头称谢。

谈歌这位朋友算什么呢?是不是也应该算是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呢?

咱们接着说白胜。再说他叛变的事儿。书上写白胜,说他是刚刚进了局子,就挨打不过,全招了。也就画了押,就押进了死牢。看起来,您要是犯了大罪,交代完了,也得判死刑。为什么没杀白胜?书上写,是准备抓了晁盖一干案犯之后,一并处理。可是晁盖这帮人事先得着信儿了,跟来抓他们的官兵打了一场恶仗之后,就跑了,上了梁山了。关在死牢里的白胜呢?也没有处理。此时书上写的就不清楚了,白胜怎么没有被执行死刑呢?他后来又是怎么出狱的呢?或者是他的家属给检察院或者法院行贿来着?法院接了贿赂,就以证据不足,退回了案卷?或者老白家托人托到了某个高级领导,这位高级领导发话了,白胜是冤案,放人吧。不管怎么样吧,书上没有详细写白胜是如何出狱的,是不是他写了悔过书?或者被人花钱打通了关节,提前释放(提钱释放)了?再分析一下,他的家属是不是买通了医院的大夫,给白胜开了一个保外就医的医生证明,就出来了?也不管怎么弄得吧,反正他是出来了,而且还跟着花荣一路上了梁山。谈歌手边没书,记不大清楚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如此看,白胜出狱有点儿不明不白。有点“历史问题”说不清楚了。谈歌想说的是,或许就是这个“说不清楚”,才使得白胜这一个参加革命工作很早的同志,最后落得一个待遇不高,级别很低的境遇。由此说,您白胜也怨不得别人,谁让你的档案袋跟泔水缸似的呢。

由此,就有了三个道理要讲。第一,您虽然参加革命工作早,工龄长,可是您也得能经受得起在革命工作中遇到的种种考验。比如说,生死考验。工作嘛,往往就是千辛万苦,这也算是您的风险投资嘛,您可不能今天怕这个,明天怕哪个。您也不能总怀疑“红旗到底能打多久”吧?如果真到了生死关头,您也得咬牙挺着,就算是有“光荣”的可能,您也得挺着。您可不能像白胜这样,工作还不错,业绩也出色,技术也挺好,还立过功。可是您在关键时刻就甫志髙了,就王连举了,这就不大像话了。您说您骨头天生就软,那是身体素质造成的。那也不是理由,您没有骨头就别参加革命嘛。第二,您虽然参加革命工作早,您也得抓得住机会,如果您抓不住机会,您的升迁啦,提拔啦,进步啦,也就不会顺利。起大早,赶晚集,就是这么个意思。第三,还有一个硬道理,您得跟对了人,如果您跟不对人,您不看眼色行事儿,光是低头拉车,从不抬头看路,您干得再好,也是白瞎。您想啊,如果白胜是宋江这边儿的人,那得另说,就算晁盖书记不喜欢白胜这个老同志,可是您晁书记不能一辈子当书记吧?晁书记去世之后,宋书记上台了,宋书记也得提拔干部啊。只要宋书记喜欢您白胜,您就不会在排座次时候,一点儿便宜也占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噌噌”地提拔。您至少也得在三十六名之前嘛,您至少也得进主席团嘛。是啊,您白胜真是白白跟了半天晁书记,晁书记从来也不喜欢您,后来换上了宋书记,宋书记也不拿您白胜当自己人,您白胜还能有什么戏唱呢?您还想提拔什么呀?您就歇菜吧!

就是这么个道理。谈歌虽然分析的俗气了些,可是话粗糙理不粗糙。

最后,咱们还得说说白胜的绰号:白日鼠。这绰号是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白天的老鼠。白天的老鼠,您也敢出来逛街?您如果真是白天的过街老鼠,您还不得处处挨打啊。白胜的名字不好,这绰号也不好。所以,这个人物大概出来就要倒霉的。写到这里,谈歌暗自猜想,白胜这个人物怎么看,也是一个天生的倒霉蛋儿啊。施耐庵先生设计这个人物的时候,是不是就让这个人物是这么一个结果呢?

施先生早已经作古了,或许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