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是灰颜色的吗

前些日子,一个文友来找谈歌聊天,七说八说,就说到了《三国演义》这本书,也就谈到了司马懿这个人物。文友说,司马懿这个形象的色彩,底色应该是灰色的。谈歌问,为什么这样说?文友坚持说,按《三国演义》所描写的情节,司马懿的所作所为,几乎是曹操的复制版:野心家、阴谋家、篡位者。他不是曹操第二还能是什么?一句话,司马懿就是新款的曹操!

谈歌不敢苟同文友的这个意见,觉得文友的这个结论还可商量。

先说,按照《三国演义》所给出的证据,司马懿对于曹魏的天下,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他为曹魏王朝,可以说是殚精竭虑,贡献了自己毕生的聪明才智。多大年纪了,还带兵上阵打仗,餐风宿露,安营扎寨,别以为那是当代的城里人精力过盛,闲得无事,出去旅游呢。那是打仗!试想啊,那如果没有司马懿的存在,或许曹魏的天下早已经被诸葛亮攻下了。正是几经司马懿呕心沥血的艰苦工作,才使得诸葛亮六出祁山,无功而返。这很不容易了,人们只看到司马懿屡屡被诸葛亮打败的事情,却忽视了一个问题,即诸葛亮大军每次到来之时,司马先生硬是顽强抵抗,虽然屡战屡败,却使得诸葛亮最终没能越进魏国一步,最后,诸葛亮先生被生生拖死在五丈原。谁干的?司马懿嘛!老爷子支撑着整个曹魏的江山啊。司马懿的一生,应该是亮色的,怎么会是灰色的呢?

次说,人们后来对司马懿的误解,的确和司马家族最后夺取曹魏政权有关。司马家族几乎与所有兵权在握、最后拥兵自立的人物一样,最后还是替代了曹魏王朝。使曹操精打细算、奋斗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曹孟德若地下有知,又该作何感想?曹操可能会说:“司马懿啊,你这哥们儿可真够可以的。我生前待你可是够意思了,你怎么打起我曹家的主意来了啊?哦,你把我收拾汉献帝那一套把戏都捡起来,重新又玩了一把啊!”可这个结果,司马懿并没有责任啊,这都是司马懿的儿子干的啊。成语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里边没有司马懿这个当爹的什么事儿。如果设想一下,司马懿在九泉之下会怎么跟曹操解释呢?他得说:“曹先生啊,您可误会我了。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嘛,那可都是我儿子干的啊。儿大不由爷嘛,我活着他还怕我,我都死了,他还能听我的吗?这是两代人的事情嘛。就说您曹先生吧,多么英雄的一个人啊,您的后代不也是有窝囊废吗?您管得了吗?”估计,曹操也无话可说。

谈歌觉得,司马懿所为与曹操并不一样。为什么有这样结论?曹操是有意篡国,而司马懿却是无意为之。怎么说呢?咱们试着比较一下:

曹操从山东起兵护驾开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成就天下的事业。他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个乱世中的军阀,当然要夺取汉家江山。军阀夺政,中国自古不鲜见,或者说是一个传统节目。曹操就是想取而代之,人们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换句话说,是历史选择了曹操。谁让你汉家的天下成了这样一个烂摊子呢?都快赶上一块烂棉花地了,谁想踩一脚,谁就可以踩一脚。如果你们汉家皇帝重新振兴一下子,跟汉武帝似的,还有董卓、曹操这帮野心家什么事儿啊?

司马懿跟曹操的出身不一样。司马懿到曹操的企业里参加工作开始并无二心。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绝对没有推翻曹氏家族的念头,他既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力量,更没有这个能量,他只是想在曹操这里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挣一份可观的薪水,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再往深处想想,他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的工作成绩,逐渐被曹操所重视从而被重用,最高的理想境界不过是想当一个高级白领而已。他绝对没有什么勃勃的野心。

再说,虽然二人都在宫中进行过一场流血的人事变革,但是出发点并不一样。曹操清洗了董承集团,是改朝换代的需要。董承是谁?是国舅,是皇上在朝中的死党。曹操不清洗不行啊,这些人已经有了衣带诏书,这些人就要图谋曹操,杀之而后快,虽然董承他们企图闹事也是曹操逼的,可是,如果我们站在曹操的立场上考虑一下,曹操能同意他们对自己的图谋吗?“哦,你们哥儿几个想谋害我啊,我正找不到借口呢,这一下可让我抓住把柄了,我先杀了你们,九族也得灭了。”曹操是为了最后篡位的成功,才彻底清除了名存实亡的汉献帝的最后党羽,从而搬去了几块绊脚的石头。

司马懿也是用铁血手段彻底清洗了曹爽集团。为什么要这样做?站在司马懿的角度去考虑一下,他不清洗也不行啊,曹爽手下的谋士们已经策动曹爽,准备取司马懿的性命了。司马懿收拾他们,是让他们逼的,只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我不杀你们,你们就要杀我了。经过这一次次清洗运动,彻底使司马家族在政治上和经济上都有了安全感。至少司马懿睡觉踏实了,不用每天晚上服用脑白金了。

这里边就有了区别,曹操除掉董承,是为了图谋国家;司马懿除掉曹爽,首先是为了自保,是为了自己家族的政治安全和经济安全。人家都准备朝我们家下刀子了,我司马懿总不能伸着脖子让人家宰吧。总结一下,曹操杀董承集团,是篡位的需要,是主动的;司马懿杀曹爽,是大势所趋,是箭在弦上,是不得已,是化被动为主动。

曹爽之死是曹氏政权旁落的一个转折点,也是司马家族权力加强的一个转折点。

司马懿诟病于后人,也就是清除曹爽集团。我们再详细分析一下司马懿清洗曹爽集团的主要过程:

曹爽的父亲是曹真,曹真是干什么的?是权倾一时的大将军,国防部长,国家军队的总司令,也是司马懿多年的老战友。这二人合作多年,枪林箭雨出生入死,打了不少硬仗、恶仗(虽然大多是败仗)。曹真与司马懿也算得上交心换命了,可是曹真死了之后,他儿子曹爽竟然让司马懿给杀了。这叫怎么回事儿呢?把战友的儿子给杀了,这件事情怎么解释也说不过去嘛!这司马懿是什么狼心狗肺啊?读过毛氏父子批的《三国演义》,毛氏父子似乎比较公正地看待了这件事情。司马懿杀曹爽也是出于无奈,是自卫。毛氏这样说,属于冷眼旁观,比较合乎实际情况。

不妨再听听司马懿的临终嘱咐,他对两个儿子说:“唉,我这辈子跟着曹老板干活儿,可都是一直小心翼翼而且勤勤恳恳的啊。就这样,人家还是怀疑咱家有二心,真是伴君如伴虎啊。我现在想起跟曹爽闹矛盾这事儿就害怕。我死之后,你们两个要好好干工作,别出什么差错,小心啊小心(书里讲的是“慎之慎之”)!”若司马懿真的有篡位之心,司马懿如何能说出番话呢?司马懿一定得说:“行了,孩子们,这一下机会可来了,曹魏的天下就是咱们家的了。我是不行了,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了,你们得趁热打铁,赶紧下笊篱,捞吧!”他决不会说什么“慎之慎之”的话。老人家真是一辈子都战战兢兢,都快吓死了。

我们不妨再分析一下司马懿当时所处的环境:曹睿刚死,曹芳即位,曹睿希望司马懿能好好扶持一下曹芳。司马懿在曹睿面前也表了决心,跟刘备托孤的意思差不多。这时朝中的重臣就是司马懿和曹真(曹爽的父亲)了,可以想见,此二人在朝中的分量。此时的司马懿,未必就想怎么着。

之后,曹真病死在了战场上,朝中的老臣就剩下了司马懿。可是,这是人家曹家的股份有限公司,你司马懿当不上这个总经理,总经理是曹真的儿子曹爽。上边讲了,司马懿跟曹爽的父亲是多年的老战友了,出生人死多少年,没有感情也有交情啊。就算是没有交情,也得有点儿人情啊。两家人逢年过节,还经常走动呢。两家一块包顿铰子过年的事情,也许还会有的。或许曹爽小时候还经常被司马懿抱着玩儿过呢,司马懿还给过曹爽好几回压岁钱呢。曹爽能对司马懿不放心吗?司马懿如果这样想,就是太幼稚了。

曹爽终于坏事了。曹爽怎么能坏事儿呢?俗话说,不怕有坏事儿,就怕有坏人。

曹爽坏事儿就坏在他身边的坏人手里了。

这个曹爽,大概就是一位声色犬马的花花公子,整天除了吃喝玩乐,可能就没有什么正经营生。他周围还有一帮陪玩的知识分子,数数吧,何晏、邓扬、李胜、丁谧、毕轨,还有一个人称智囊的桓范。这是他身边的几个谋士,都算是当时的大知识分子了。按说他们应该多给曹爽出点儿治国安民的好主意,把他们那一肚子的文化知识都用上,也算他们学有所用了,也算他们没有白当知识分子一回。知识分子嘛,不就是为了学以致用嘛。可看看这哥儿几个都干了些什么吧,先是挑拨曹爽:“我说大将军啊,你爹可是让司马懿活活气死的。你可别忘记了,这是父仇啊,你得报啊!”真是挑唆啊,是这么回事吗?曹真是病死在军营中的啊。还有的说:“大将军啊,司马懿有想法啊,别看他老老实实的样子,他心里边是怎么想的?鬼大了去了,他暗地里准备图谋你们老曹家的家产呢。”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两句话本来就挺可怕,就是智商再高的人,总有人在你耳根子下嚷嚷,也难免心生嘀咕。赶上曹爽又是一个智商低、玩儿商高的人,于是,曹爽心疑了:“司马懿真是这样吗?行,我听你们哥儿几个的,那就收拾司马懿。”曹爽真就听了这哥儿几个的话了,把司马懿手中的权力都拿了过来,朝中大权由曹爽一个人独揽了,晾了司马懿。司马懿多明白啊,他知道有人在曹爽面前说了乱七八糟的坏话了,他只好装病在家歇着去了。

这一下曹爽算是放心了,他身边的这群知识分子也放心了,这哥儿几个就开始放心大胆地围着曹爽吃喝玩乐。又是搞收藏,又是搞室内装修。这曹爽还能干什么啊?写到这里,谈歌都忍不住要骂了,曹真这是生了个什么混蛋儿子啊?这还不算,何晏还从江湖上请来了一个算卦的管辂,给曹爽算命。按说这哥儿几个也都算高级知识分子了,怎么都这么不着调啊。曹爽觉得大权在握了,城里玩够了,就去野外郊游。这里边还算有明白人,他弟弟曹羲和桓范,这两人都劝他小心点儿,但昏了头的曹爽哪里听得进去啊。可是这两个明白人一劲儿说,曹爽大概也听麻烦了,就说:“好,李胜啊,你去看看,司马懿这老东西干什么呢?是不是玩什么花招儿呢?他要是敢玩什么花活儿,我就收拾他。”李胜就去了。李胜能看出什么来啊?真没有看出司马懿是装病。回来汇报:“曹老板啊,没事儿,老家伙病得不轻,看样子活不了几天了。”曹爽乐了:“得,没事儿了,咱们放心去玩吧。”

这一下可算着了司马懿的道儿了。曹爽前脚走,司马懿后脚就行动,启动了紧急应急机制。这一场政变,曹爽算是彻底歇菜了,身边的那帮无用的文人也都丢了脑袋。

应该说,这一场政变也是曹爽逼出来的。还是开头的话,司马懿为曹魏的家天下算得上是呕心沥血。司马懿与他儿子最后的篡权,他孙子最后的篡位并无关系,后人指责司马昭有篡位之心的时候,往往扯上司马懿,这不大公正。检点司马懿生前的所作所为,于己于国并无差池,他的两个儿子也的确出生入死,算得上报效国家,司马懿之后,这哥俩生了篡位的心思,这跟司马懿没有关系。有人说,你司马懿如果不想篡政,你儿子能干吗?这话问得无理,这事儿得重证据,没证据不能猜着说。如果硬猜测司马懿私下给司马师、司马昭哥儿俩留下了什么篡位的锦囊妙计,这外人就不知道了。不相信咱们就到法院说说理去,法院肯定不受理。谁主张,谁举证嘛。

可就是这种由猜测而引来的株连,使司马懿的名声蒙上了灰灰的颜色。说透了,这也是中国文化的特征,谁要是出事了,账就得从祖宗八代算起,至少要从他爹妈那里算起。血统论嘛!老子英雄儿好汉,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司马昭出事了,他爹跑得了干系吗?别说司马懿了,考据者还得把司马懿他爹的档案审查一下呢。

手边有一个当代的例子,也是从报纸上看来的,说河南省有一家民办企业,是一个姓方的农民干起来的。后来企业越做越大,方老板手底下的人才也多了起来,还招进来一个姓张的大学教授,当了老板助理。后来方老板去世了,方老板的位置就交给了儿子,即小方老板。老张助理仍然努力工作,辅助小方老板。老张助理大概也是劳累过度,不久也去世了。老张助理的儿子小张也在这个企业工作,小张就接替了老张助理的位置,成了小张助理,帮助小方老板工作。可是,后来两个人闹翻了。小张助理就另起炉灶,拉队伍成立了一个公司,不久就把小方老板的企业挤垮了,很快就破产了。现在,小方老板已经成了普通的老百姓(据说生活得很落魄,还卖过红薯),可是小张助理成了有名的张老板。人们暗地里就骂,说小张助理不是好东西,一开始就有野心。还说,当年小张助理的爸爸老张助理进企业时就没安好心,就有了野心,就想算计人家方家的企业,临死还有阴谋诡计交代给了儿子。这种话可信吗?当然不可信。人家张教授当年进企业,也是凭本事干活吃饭的,怎么会想到算计方家的企业呢?记者采访小张老板时问到了这件事,小张老板当下就叫开了撞天屈:“真是冤死了哟,哪儿有这种事情。我爹为方老板工作十几年,一直辛苦到死,也没有对方家有过二心,他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打工的。就算我跟方家有些过节,就算我另起炉灶有些不仗义了,这跟我爹也没有关系嘛!”

这老张教授应该是司马懿悲剧的现代版。

通读《三国演义》,司马懿应该算是一个劳碌命,一生不得安闲。曹操生前,他忙前忙后,主意出了不少,也不大受重视;曹操死了,他作为新一届领导班子里的智囊人物,也是整天忙得屁颠儿屁颠儿的,一点儿闲空也没有。好容易大权独掌了,可总是上战场打仗,跟诸葛亮斗了好几年,也没有占着什么便宜,按书上讲的,光吃亏了,他可是没能好好地幸福地生活几天就死了。是啊,按照小说的创作原则,一个人物的对立面消失了,这个人物的作用也就不大了。诸葛亮已经死了,司马懿也就活着没多大劲儿了。

有句俗话说:人是为敌人活着的。如此说,司马懿的敌人就是诸葛亮。没有了对手,司马懿真的就应该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