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赏析解读

静夜思

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今甘肃秦安)。隋末其先代因罪徙西域,幼时随父迁居绵州彰明青莲乡(今属四川江油),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

李白五岁入蜀,对四川有一种浓烈的故乡情结,尤其不能忘怀那里的月亮:“我在巴东三峡时,西看明月忆峨眉。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

李白少年时苦学,留下了“铁杵磨成针”的故事。他善于向民歌和魏晋六朝诗人学习。李白好人名山游,从高处俯瞰长江:“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从下面仰视庐山:“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李白的诗有一种“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魄,有一种“长风破浪会有时”的理想,有一种“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有一种“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激情。有“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豪放雄浑;有“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的柔情似水。豪放的极致是细微,这也体现了李白身上道教与儒家融合相通的精神境界。

唐明皇天宝元年(742),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来到了长安。

初到长安,李白表面上是风光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但是李白的内心是寂寞的:“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天宝三年(744),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四处漫游。四十五岁的李白与三十岁的杜甫在相遇“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一见如故。在中国诗词上,李白体现了老庄思想的最高成就,杜甫体现了孔孟哲学的最高成就。

李白是孤独的,也是幸运的,因为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与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相遇了。“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韩愈《调张籍》)中国诗歌史上的“双子星座”,共同缔造了中国诗词的最高峰。

“安史之乱”后,李白逃入四川,参加了永王磷的幕府。李白本来武功高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也有抱负:“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想着收复中原,却被视作叛乱流放。

据说,李白是在船上醉后捉月落水而死。这位仙人是寻找到了他永生的故乡,那里,有他的月亮。

李白情感与理智、入世与出世的矛盾交织,执着而又超脱,像屈原。李白的一生,苏轼近之,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一生豁达。

李白临终时写道:“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天风不来,海波不起”。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可怜黄陇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

经典的诗词,有自己的生命,可以与日月星辰相辉映,可以与天地造化争短长。

中国古诗中最家喻户晓、众口传诵的恐怕要数李白的这首诗,流传的早期版本是:“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这首小诗是大白话,朴素至极。“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全诗真静,没有一点声音。清新朴素,明白如话。释迦牟尼将“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正法眼藏”传给迦叶。李白“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在作者只是随口道来,却似全息细胞,拥有了李白的全部信息,从而打动无数读者的心。

李白千余首诗词中融入明月意象的就有三百余首。李白有个孩子就叫“明月奴”。这么亲密的“明月情结”,注定李白对明月的领悟与常人不同,明月伴随了他的一生。

这首诗的渊源之一,如南朝民歌《子夜四时歌》:“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南齐谢庄《月赋》“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古诗十九首有《明月何皎皎》:“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那轮明月,是时光的见证,是青春的见证。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明月是时间的赋形,流水是时间的赋形,都是生命飞逝的表征,这种生命意识又与时间意识相联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明月是时间的赋形,是历史的见证:“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明月是生命成长的见证,是有生命的朋友:“月行却与人相随”。明月是李白的人生知己,有他的情感寄托,有他的理想抱负。

的确,李白不是常人,不是凡人,而是仙人:“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他可以藐视皇权,可以不遵循人间的游戏规则,也只有他才可以邀明月共饮:“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正如明月跨越了时空的隔绝,李白也超越了尘世的羁绊。明月是李白的情感寄托,是他的理想抱负,是他的人生知己。

正如月亮为地球所吸引,又反作用于地球上的潮起潮落,与这种张力结构相连的是诗人的思乡情结。

散处各地的人,抬头都能见月,所以见到月亮往往产生思念及怀念亲朋好友的情绪。游子永远受两种力的作用。

李白的故乡何处,现在有多种说法;诗中的“床”是卧具是胡床还是井栏,迄今也无定论。也许我们不必强去作科学的理性分析——美人如水隔云端——如果真的看清月球上面的坑坑洼洼,那好比近观美人脸上一脸麻子,诗兴定会大减甚至全无。

惆怅产生于两种力的作用。“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上进的力,有返乡的力。告别母体,告别学校,告别政坛,告别人世,告别亲人,告别国家,去国怀乡,告别传统,告别农业文明,生出的惆怅更高。

告别故乡,告别青春,从中生出的惆怅,是难以言表、无可奈何的忧伤。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故乡在人类的童年时期(原始社会)是集聚地、避难地,所以“回家”深深植根于人的心灵。人在故乡、在童年时最恐惧的也许莫过于夜幕降临,在深夜记忆最深刻的也许莫过于那见证个体生命的床前明月。

从哲学上说,人的思乡情结隐晦地表达出诗人(游子)远离本体之后的惶惶不可终日和深度不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思乡是人类的绝对的本性。游子时时受到故乡的吸引,充满着回乡的愿望:“少小离家老大回。”

故乡是人生的起点。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诗人的还乡情结,在某种意义上,折射着向绝对本体回归的取向,表达着热爱家乡、躲避危险的愿望。对游子来说,故乡不在,亲人不在,相随相亲的只有那轮代表家乡的明月。

“月出皎兮”,三千年前,《诗经·陈风·月出》首次揭示出望月和思念的关系,见月怀人和望月思乡几乎成了一条创作的规律。月亮生来是相思的媒介,是思念的桥梁,是他乡与故乡的联络。

月光不经意间映入眼帘,就似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了游子的心弦。这样一个最古老也是最熟悉的朋友,怎能不勾起游子对人生最原始的回忆,触着思乡情绪的最深处?

茫茫宇宙,地球在孤零零地旋转,不知它从哪里来,又不知要到哪里去,但它有自己的轨道,受着命运的支配和安排,大到银河系也无非受着造物的支配与主宰,大到我们所理解的宇宙也无非是更广阔天地里的一粒尘埃。也许宇宙本没有意义,只是其中出现了生物,它才赋予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漫漫人生,茫茫宇宙,唯有明月相伴同行。与明月为友,邀明月共饮,反过来说明了李白曲高和寡、世无知音的孤独,说明了“世人皆欲杀”、“寂寞身后事”的孤独。

明月是联系诗人与精神家园的桥梁。人无法回避自己的长大,这首诗正是因为触及精神家园的终极而成千古绝唱。

诗词无法满足人的口腹之欲,但它却可以满足一个人寻找安心立命之归宿的需要,满足人的心灵的需求。这是无用之用,是为大用。

我们只需知道李白是在思念人生的本原,属于他的故乡必定存于他思念的心中,是明月搭建起他乡与故乡思念的桥梁。千载之下,照见李白思乡的那一轮古典的月亮,今晚依旧照在我们后世读者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