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若晞 【本书体例】
【原文】:
泛彼柏舟(1),亦泛其流(2)。耿耿不寐(3),如有隐忧(4)。微我无酒(5),以敖以游(6)。
我心匪鉴(7),不可以茹(8)。亦有兄弟,不可以据(9)薄言往愬(10),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11)。威仪棣棣(12),不可选也(13)。
忧心悄悄(14),愠于群小(15),覯闵既多(16),受侮不少,静言思之(17),寤辟有摽(18)。
日居月诸(19)!胡迭而微(20)?心之忧矣,如匪澣衣(21)。静言思之,不能奋飞(22)。
【鉴赏】:
《柏舟》也是一首颇有争议的诗。《毛诗》说:“《柏舟》,言仁而不遇也。卫顷公时,仁人不遇,小人在侧。”(《毛诗序》)东汉焦延寿《易林·屯之乾》亦说:“泛泛柏舟,流行不休。耿耿寤寐,心怀不忧。仁不逢时,复隐穷居。”《齐诗》之说与《毛诗》同。但是刘向《列女传》却说《柏舟》是“卫宣夫人之诗。”刘向习《鲁诗》,这大概是根据《鲁诗》说了。可见汉四家诗除《韩诗》无闻外,《毛》、《齐》主男,《鲁诗》主女,可见今文三家也有不同意见。
自东汉郑玄笺《毛诗》以后,学者多信《毛诗》说。至宋,朱熹大反《毛序》,作《诗序辨说》,力作为妇人之作,又说:“且如《柏舟》,不知出于妇人而以为男子,不知其不得于夫而以为不遇于群,此则失矣。”又作《诗集传》在此诗下注云:“《列女传》以此为妇人之诗。今考其辞气卑顺柔弱,且居变风之首,而与下篇(指《绿衣》)相类,岂亦庄姜之诗也欤?”元、明以后,朱熹的《诗集传》列为科举功令,于是学者又多信此说。但持怀疑态度的人也不少,如明之何楷,清之陈启源、姚际恒、方玉润等,对此说都有驳议。
今人的《诗经》选本,译注本虽各有所本,或主男著,或主女作,大都依违于男、女二说之间,没有形成一致的意见。如高亨的《诗经今注》、陈子展《诗经直解》等皆以为男子作,而袁梅的《诗经译注》、程俊英的《诗经译注》、全启华的《诗经全译》都以为女子作。
细读全诗,主女子之诗者理由并不充分,当以卫臣不遇于君之作为是,陈子展先生说得很对:“今按:《柏舟》,盖卫同姓之臣,仁人不遇之诗。诗义自明,《序》不为误。”明何楷《诗经世本古义》说:“饮酒遨游,岂妇人之事?”清陈启源《毛诗稽古编》也说:“朱子至谓‘群小’为众妾,尤无典据,呼妾为‘小’,古人安得有此称谓乎?”这些话都讲得颇有道理,从诗中的“无酒”、“敖游”、“威仪”、“群小”、“奋飞”等词来看,足以证明诗人的身分是男子,而且是卫国大臣。况且,刘向、朱熹之说理由不足,且自相矛盾。刘向虽主本诗为卫宣夫人所作,但是他在上封事,论群小陷害正人时,两用此诗仍用《毛诗》义(《汉书·楚元王传·刘向传》),又在《说苑·立节》引此诗时,也用《毛诗》义,说“此士君子之所以越众也”;朱熹同意刘向之“卫宣夫人”说,后又疑其为庄姜,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至于有人以为此诗系间里歌谣,自然也不能成立。
据《毛诗序》,此诗作于卫顷公时。卫顷公即位于夷王三年,卒于厉王四年(公元前866-前855)。他在位的十二年,卫国政治极为混乱。陈子展说诗人是卫同姓之臣,此说确有道理。《孔疏》即言“与君同姓,当相据依”。这里的君就是指卫君,与诗人为兄弟。诗人谏卫顷公不听,反被加怒。反映了诗人对卫国的关心,但国君昏庸,为臣又无能无力,只好借诗抒发幽愤,暴露黑暗,这就是本诗的政治社会意义之所在。
这是一首抒情诗,其主旨是痛恨主上昏庸,群小当道,政治黑暗,诗人陷入困境,故抱有不可解脱的深忧。
诗凡五章,于复沓吟咏中抒写情怀。第一章抒写诗人因内心怀有不可排遣的深忧,而夜不能寐。开首两句“泛彼柏舟,亦泛其流”,既以舟喻国,又以舟喻己。以“舟喻国,泛泛然于水中流,其势靡所底止”;以舟喻己,喻忧心之沉重而飘忽,“乃见仁人用心所在”。可见诗一开始就给读者塑造出一个忧心国事的爱国之臣的形象。接着两句点明夜不能寐的原因是“如有隐忧”。这里既有关心国家之痛,又有个人不遇贤君,无法施展理想抱负之苦。“隐忧”二字贯穿全篇,成为全篇的“诗眼”。最后两句承接前两句而来,即使用美酒、遨游也不能排除内心的“隐忧”,足见其内心的痛之情。第二章仍用比的手法,写诗人不能容忍的态度和兄弟之不可靠。首二句以镜为喻,说明自己不能象镜子那样不分善恶美丑,把所有的东西都照进镜中。这就表明了诗人是非分明的态度,同时也表明不能逆来顺受之意,辞意坚决果断,态度不可改变。诗人之所以如此坚决,是由于看清了“亦有兄弟,不可以据”。兄弟的不可靠,使他大失所望,但他并未绝望,爱国之情又促使他“薄言往愬保墒撬魌墓孚星橘狻便是本诗第三章的主旨。“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石匪席,不可卷也”便是诗人发自内心的强烈的呼喊。诗人以“石”、“席”为喻,表明自己的意志坚定,不可动摇,辞宏气伟,从何见出“卑顺柔弱”之处呢?正因为如此,诗人才发出“威仪棣棣,不可选也”的誓言,表现出凛然正气、不可侵犯的气概。于是诗人由气愤转为愤怒的控诉,第四章写自己被“群小欺侮,芃独无助”,只好捶胸自伤。这便揭露了国君的昏庸,朝政的黑暗,流露了自己的愤慨之情。第五章感叹统治者昏聩,致使自己无人同情,忍辱含垢,不能摆脱困境,欲奋飞而不能。开首二句:“日居月诸,胡迭而微”,诗人以日蚀、月蚀为喻,喻指卫顷公昏聩不明。正如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所说的那样:“喻卫之君臣昏暗而不明之意。”诗人对此混浊的社会甚为担忧,所以中间两句说:“心之忧矣,如匪澣衣”。前句点明忧从中来,可见非一般常忧。这是忧君昏聩之忧,也是忧群小当道、国家垂危之忧,诗人爱国之情沛然而出,一个忧国如焚的爱国之臣的形象跃然纸上。后句承前句点明诗人对腐败朝政的厌恶感情。诗人把世之混浊、政之腐败比作一件脏衣裳,令人发呕,既形象又贴切,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大形象屹立于读者面前。总的来说,这两句喻写诗人忧心之深,难以摆脱困境,正如严粲所云:“我心之忧,如不澣濯其衣,言处在乱君之朝,与小人同列,其忍垢含辱如此。”对此诗人愤恨至极,末二句“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就表达了这种感情。其中“奋飞”一词具有双关意。既是慨叹国家衰微振兴无望,又感愤个人处境困窘,不能展翅高飞,不能施展抱负。真是意蕴丰富,含不尽之意于言外。
从创作方法上讲,《柏舟》是一首风格质朴、直抒胸臆、直陈感受的现实主义作品。作品以“隐忧”为轴心,抒写自己的真情实感。首章提“忧”字,二章写己不得“兄弟”同情,深忧在胸,无法排遣。三章写己持操不渝,不随俗而转。四章写群小陷己,主上不明,只得捶胸自伤。末章向最高统治者发出呼喊,抒发自己走投无路之愤懑,从而将爱国之情表达到淋漓酣畅。
善用比喻是本诗的突出特点。此诗六用比喻各不相同,富于变化。首章“泛彼柏舟,亦泛其流”,喻忧心沉重而飘忽,末章“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喻卫君为群小所谗蔽,忠奸不明,是非不分,二喻皆为隐喻也。“心之忧矣,如匪澣衣”,明喻忧不可去。“我心匪鉴”、“我心匪石”、“我心匪席”,这三句都是反喻。于此可见诗中喻法多样。清人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所说“三‘匪’字前后错综”,又是使用比喻句的错综变化。“我心匪鉴”句为单句,“我心匪石”、“我心匪席”四句又连用为排句了。
《柏舟》的语言凝重而委婉,充满浓烈的感情色彩,诗人调用多种修辞手段直接抒情,激亢幽抑,沉郁痛切,侃侃申诉,娓娓动听,感人至深,不愧为《诗经》中别具一格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