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鹖”冠子·博选》原文鉴赏
王斧非一世之器者①,厚德隆俊也②。道凡四稽③: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四曰命④。权人有五至⑤:一曰伯己⑥,二曰什己⑦,三曰若己,四曰厮役⑧,五曰徒隶。所谓天者,物理情也⑨;所谓地者,常弗去者也⑩;所谓人者,恶死乐生者也;所谓命者,靡不在君者也(11)。君也者,端神明者也(12);神明者,以人为本者也;人者,以圣贤为本者也;圣贤者,以博选为本者也;博选者,以五至为本者也。故北面而事之(13),则伯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默(14),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凭几据杖,指麾而使(15),则厮役者至;乐嗟苦咄(16),则徒隶之人至矣。故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亡主与徒处。故德万人者谓之隽(17),德千人者谓之豪,德百人者谓之英。德音者(18),所谓声也(19)。未闻音出而响过其声者也(20)。贵者有知,富者有财,贫者有身。信符不合(21),事举不成(22)。不死不生,不断不成。计功而赏,权德而言(23)。王斧在此,孰能使营(24)?
【注释】 ①王斧:指法制。 ②厚德隆俊:厚待有德者,崇尚俊杰。 ③稽:考核、稽考。 ④命:命令、法令。 ⑥权人:权衡人材。 ⑥伯己:百倍于己。伯同“百”。 ⑦什己:十倍于己。⑧厮役:供支使奔走者。 ⑨物理情:疑当作“物理人情”。 ⑩常弗去:地不动,故常驻而不消失。 (11)靡:无。 (12)端神明:无为而尊,端若神明。 (13)北面而事:古代礼节,尊贵者之位面向南,卑贱者之位面朝北。事:事奉、侍候。 (14)默:不语。 (15)指麾:意同“指挥”。使:支使。 (16)嗟:表示呼唤的语气词。咄(duo):表示呵叱的语气词。 (17)德万人:道德品质在万人之上。隽:俊杰。 (18)德音:美好的声誉。 (19)声:指声誉、名声。 (20)响:回音。声:声音。 (21)信符:印信、符节。 (22)事举:举事、办事。 (23)权德:权衡其品德。言:发表意见。 (24)惑:乱。
【今译】 法制当中并非某一时期临时措施者,就在于优厚有德者和尊崇俊杰。治道肓四点必考察: 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四曰命令。权衡人材有所谓“五至”:一、才能百倍于己者。二、十倍于己者,三、与自己相似者,四、供支使的办事者,五、奴隶之人。所谓天,其特点就是体现物理人情;所谓地,其特点就是常驻而不消失;所谓人,其特点就是好生而恶死;所谓命令,其特点就是一切无不为君主所掌握。为君者,端重有如神明;而神明,应以人为基本;人则以圣贤为基本;圣贤则以广泛选拔人材为基本;广泛选拔人材则以“五至”为基本。所以,能像对待尊贵者屈己下士,则百倍于己的人材就来了;先人而趋,后人而息,先人而问,后人而默,则十倍于己的人材就来了;人家去干什么,自己也去干什么,则与自己差不多的人材就来了;凭靠桌几,据着拐杖,指挥安排勤杂人等,这样对待人材,则一般供支使的办事人员就来了;高兴时吆喝,烦恼时叱骂,这样对待人材,那些只配当奴仆的人就来了。所以,古代帝者与人材相处如待师傅,古代王者与人材相处如待朋友,亡国之君与人材相处如对待奴仆。所以,道德在万人之上者叫做俊杰,道德在千人之上者叫做豪杰,道德在百人之上者叫作英杰。所谓德音,也就是人的声誉。没有听说音响发出之后其回音能大过声音的。贵人有知识,富人有财产,穷人有体力。符节如不相合,事情就办不成。没有死,就没有生,没有断缺,就没有完满。按其功劳而授赏,权衡其品德而发表意见给予评价。法制的要点就在于此,作到这样,有谁能使王者惑乱胡涂呢?
【集评】 明·杨慎:“首篇联属精绝,为六国竞士首唱。”
明·王凤洲;“文章须要说得拈筋刻骨,方是奇思绝人。此论深入物理,曲尽事情,最有跌宕处,三复便得之。”
明·汤义仍:“此篇以王斧为眼目,以四稽五至为股法,以君为主宰,以人与圣贤为血脉,而统归于选贤为本,据古师臣者帝,友臣者王,见帝王必资于师保之夹辅,而德音布于天壤,论极正大,可为策学要诀。”(以上均见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七)
明·焦竑:“把常理说来,有不求奇而奇处,而文字递下,有一泻千里之势。”(《历子品粹》卷八)
明·王宇:“四稽、五至之说,语工《洪范》,而理夺漆园。”
明·朱养纯:“笔意高妙,当是《国策》以上文字,郭隗似祖此言?”(以上见《鹗冠子评注》)
明·王永启: “章法跌逸,绝似《逍遥游》。”(《十三子全书·“鹖”冠子》)
明·王慎中:“文字奇崛,笔力雄健。”(《二十九子品汇释评》)
【总案】 这是一篇关于人才学的重要文章。中心思想是提倡广泛地选拔人才——即题旨“博选”。而博选的基本要求就是统治者必须尊重人才——即“厚德隆俊”。强调指出,统治者对待人才态度之高下,恰与所得人材之高下成正比。其中“伯己”、“什己”、“若己”及“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亡国与徒处”等语,是当时名言。又见于《战国策》、《吕氏春秋》、《荀子》、马王堆帛书《称》篇以及贾谊《新语》、《韩诗外传》。可见战国秦汉之际传播甚广。后来又得到韩愈等人的称赞。
文章推理严密,章法井然。先提出“四稽”、“五至”为纲,然后逐句解说,逐次分析,有条不紊。如剥笋抽丝,使论证愈来愈充分,立旨愈来愈鲜明。除排比整饬的散句之外,篇末又缀以四言韵语,具有格言警句性质。给人铿锵有力,余味无穷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