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童话《[比利时]乔治特·莱勃伦克·青鸟(节选)》鉴赏

[比利时]乔治特·莱勃伦克

第八章在森林里

棣棣和咪棣一躺倒床上，光神吻了吻他们，就走出去了，以免她身上放射出来的光，惊扰他们的睡眠。

多半已经是半夜了，棣棣正梦见青孩子们呢，突然感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在他的脸上摸来摸去。他被惊醒了，一骨碌坐了起来，不过当他看到他的朋友蒂勒脱那对在黑暗里炯炯发光的眼睛，就定心了。

“嘘!”猫凑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嘘!别惊醒别人!如果我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我们今夜准能捉到青鸟。哦，亲爱的主人，我冒着生命危险，想出一条包你成功的妙计哩。”

“可是，”孩子吻了一下蒂勒脱说，“光神一向是很帮我们的忙的，我不好意思违背她的嘱咐……”

“如果你告诉了她，”猫尖刻地说，“那什么都完了。请您相信我，您依着我的话做去，包你满意。”

她一边说，一边帮他穿好衣服。咪棣听到了声音，也要求参加他们的行动。

“你不懂事。”棣棣生气地说，“你太小了。你不知道我们去干的事有多危险!”

可是阴险的猫，把他的疑惑一五一十地解释明白。她说，他之所以一直没能找到青鸟，完全是光神的过错，因为她身上总是发着亮光。如果让孩子们单独到黑暗中去找，准能捉到使人类幸福的青鸟。这只叛逆的猫的一番花言巧语把棣棣说服了，不多一会儿，棣棣竟认为自己的背叛行为是正当的了。蒂勒脱的每一句话都成为他的行为的依据，或者是行为的掩饰。他的意志太薄弱了，禁不住猫的引诱，竟踏着坚定而又愉快的步子，乖乖地走出庙宇去了。

三个伙伴趁着清明的月光，穿过田野。猫显得很激动，一路上说个没完，而且又走得飞快，害得孩子俩几乎跟不上呢。

“这次我保证你们捉到青鸟。”猫肯定地说，“我向老森林里所有的树都打听过了，他们全认识青鸟，因为它就躲在这个森林里。我已经派兔子去通知大伙儿来开会了，而且请重要的动物，务必出席。”

不到一小时，他们已来到森林的边缘。可是正当他们要转弯的时候，看到远处有一个人，似乎急匆匆地向他们奔来。蒂勒脱立刻拱起了背;她意识到，这准是她的冤家对头来了。她气得浑身发抖：难道他又要破坏她的计划来啦?是不是他识破了她的阴谋?是不是他又要在紧要关头拯救孩子俩的性命来了?

她凑到棣棣的耳边，用最甜蜜的声音说：

“很遗憾，来的是我们的可尊敬的朋友——狗呢。那太糟糕了，他一来我们的计划就会全被破坏。他跟谁都是冤家，就连树也不例外。您命令他回去吧。”

“走开，你这讨厌的东西!”棣棣对狗扬了扬拳头说。

忠实而又可爱的蒂鲁由于怀疑猫的计划才跟踪而来的，他一听到这几句话，心里非常难受。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可是他一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要你走开嘛!”棣棣又说了一遍，“我们这里不需要你，这不就完啦……你这个讨厌鬼!”

狗是一种服从命令的动物，要是照平时的话，他早就走开了，可是今天他那忠诚的心，告诉了他事态的严重性，因此他站住了。

“您受得了他这种不听话的态度吗?”猫悄声地对主人说，“您拿棍子打他。”

棣棣真的听从猫的话打起狗来了。

“这一下你就该听话了吧!”他说。

可怜的狗被打得哇哇直叫，可是他的自我牺牲的精神是感人的。他勇敢地走到主人跟前，拉着他的手，哭着说：

“您教训了我，我应该吻您一下!”

棣棣是个好心肠的孩子，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而猫却像猛兽似的磨磨牙齿，骂着难听的话。幸亏可爱的小咪棣劝住了棣棣。

“不，不，我要他留下嘛。”她请求着说，“没有蒂鲁在一起，我就觉得害怕。”

时间紧迫，他们必须作出决定。

“我得另想别法，摆脱这个傻瓜了。”猫想。于是她转过身去，彬彬有礼地对狗说：“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在一起，我们真太高兴了。”

孩子俩一边搂着狗，另一边搂着猫，紧紧地挤在一起，进入大森林。森林里黑洞洞的一片死寂，不由得使他们毛发倒竖，直等到猫喊了一声“我们到了!请旋转钻石!”这才定下心来。

钻石的光照亮了四周，显示出一幅奇异的景象。原来他们站的地方是林间一块圆形空地的中心，周围的老树都高入云霄。那贯穿在林间的横七竖八的道路，白茫茫地构成一颗星星的形状。一切都很平静，可是突然间树上的叶子奇怪地抖了起来，树枝也像人的手臂似的伸展着，树根掀开蒙在它上面的泥土，合并成腿和脚的样子，站在地上。一阵可怕的噼啪声响彻林间;树身迸裂了，每一棵树中出现了一个滑稽人似的形态。这些滑稽人，有些慢条斯理地跨出树干，也有的一跃而出，不过他们都带着询问的目光，围绕着我们的朋友们。

爱说话的白杨像喜鹊似的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

“是一些小人儿!我们可以跟他们说话啦!……我们太寂寞了……他们打哪儿来的?他们是谁?”

他就这样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菩提树是一个乐呵呵的胖子，他吸着烟斗，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花花公子似的、骄傲的栗子树，把眼镜片夹在眼窝里，细细地端详着孩子们。他穿着件绣着粉红和白色花朵的绿色绸外衣。他认为那两个小家伙的衣着太寒酸了，冷笑一声就走开了。

“打从他搬进城住了以后，就自命不凡了。他瞧不起我们哩!”白杨讽刺地说，他很妒忌栗子树呢。

“哦，天哪，哦，天哪!”杨柳哭着说，他是个发育不全、心地险恶的小家伙，穿着一双比他的脚大得多的木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了过来。“他们是来砍我的头和手臂去当柴烧的呢!”

棣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断地问着猫：

“他是谁?……他又是谁?”

于是蒂勒脱把每一棵树介绍给他。

这里是榆树，他是个脾气很坏、呼哧呼哧的矮胖子;山毛榉的举止文雅、性情活泼;白桦树长得很像夜宫里的鬼怪，穿着轻飘飘的衣服，不断地改换姿势。最高的是杉树。棣棣发现很不容易看到长在他那又高又瘦的躯体上的面目。杉树很和蔼可亲，而站在他身边、穿一身黑衣服的柏树，却使棣棣感到害怕。

到目前为止，什么可怕的事情也没有发生。那些树木发现自己能说话了，感到非常高兴，聚在一起攀谈开了，可是正当我们的年轻朋友打算向他们打听青鸟在哪里的时候，突然大伙儿不做声了。只见树木们恭敬地鞠了一躬，纷纷给一棵身穿绣着苔藓和地衣的长袍的高大的老树让路。那老树一手执着手杖，另一手搭在作为向导的小橡树肩上，因为老橡树是个瞎子。他那又白又长的胡子在风中飘扬。

“这是国王!”棣棣看到了老橡树头上那顶槲寄生做成的冠冕就自言自语地说，“我去向他打听一下森林的秘密。”

他正打算向他走去，可是马上又惊又喜地站住了： 那青鸟就在他面前的那棵老橡树肩上停着哩。

“原来青鸟就在他那儿!”孩子高兴地叫了起来，“快!快!请把它给我吧!”

“肃静!住嘴!”大大小小的树惊恐万分地说。

“快脱帽，棣棣!”猫说，“那是橡树!”

孩子马上微笑着服从了;他不知道大难临头，因此当老橡树问他是不是伐木人棣尔的儿子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先生。”

橡树听到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他开始指控爸爸棣尔一大堆罪状。

“光拿我的家族来说，”他说，“你爸爸杀了我七百个儿子，四百七十五个叔叔、伯伯、阿姨、大娘，一千二百个表的、堂的兄弟姊妹，三百八十个媳妇和二万个儿孙!”

无疑地，他在盛怒之下，难免把数字夸大一些，可是棣棣不加抗辩地听着，极有礼貌地说：

“请原谅我打扰您，先生……猫说，您会告诉我们，青鸟在什么地方的。”

橡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不论对人或动物，哪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一下就猜透了那猫设下的圈套，因此他捋着胡须，高兴地笑了，要知道，多少年来，他一直巴望着为受人类奴役的森林，报仇雪恨哩。

“那是送给仙女蓓丽吕的小女儿的，她病得很厉害呢!”孩子继续说。

“少废话!”橡树制止了他，“我没有听到动物的声音……他们在哪儿?我们和他们休戚相关……我们树木处理重大事件是不独断专行的。”

“瞧，他们来啦!”杉树从大大小小的树顶上望过去说，“他们跟着兔子来啦。我看到了马、野牛、公牛、母牛、狼、绵羊、猪、山羊和熊……”

所有的动物都到了。他们用后腿走路，而且服饰也和人类一样。他们严肃地围着树木，各就各位，除了轻浮的山羊和猪;山羊在小路上跳来跳去，猪则在树根之间，找寻刚长出来的美味可口的块菌。

“都到齐了吗?”橡树问。

“母鸡正在孵蛋。”兔子说，“野兔出去溜腿去了;牡鹿的角和鸡眼疼痛;狐狸病了，喏，这是医生证明;鹅不理解是怎么一回事;火鸡正大发脾气……”

“瞧!”棣棣悄声地对咪棣说，“他们不是很滑稽吗?他们活像圣诞节摆在橱窗里卖给有钱人家孩子的玩具呢。”

那兔子的打扮更加使他们发笑：他的大耳朵上顶着三角帽，身穿绣花的蓝色上装，胸前挂着一只小鼓。

这时老橡树正向他的兄弟树和动物们阐明形势。看来阴险的蒂勒脱把他们的仇恨估计得非常正确。

“你们眼前看到的那个孩子，”橡树说，“由于从大地母亲那儿偷到了一个法宝，能占有我们的青鸟，掌握我们那个开天辟地以来一直保持到今天的秘密……至于他一旦掌握了我们的秘密，会怎样对付我们，我们心里都清楚……任何犹豫都是愚蠢的，有罪的。这是一个严峻的时刻;趁现在还有时间，把那孩子干掉!”

“他在说些什么?”棣棣问，他不明白老橡树指的是谁。

狗龇着牙齿，绕着橡树直转。

“你看到我的牙齿吗，你这个老瘸子?”他咆哮着说。

“他竟敢侮辱橡树!”山毛榉恼火了。

“撵他出去!”橡树怒气冲天地说，“他是叛徒!”

“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猫对棣棣咬着耳朵说，“我会把事情安排好的，可是您得把他打发走!”

“你给我走开，好吗?”棣棣对狗说。

“请允许我把那个老乞丐的苔藓拖鞋撕破!”他请求着说。

棣棣没能把他拦住。蒂鲁知道眼前的危险，怒不可遏。如果不是那猫想到把常青藤召来的话(到目前为止，他一直站得远远的)，蒂鲁原可以把主人救下的。狗暴跳如雷，把谁都骂遍了。他指着常青藤说：

“来吧，你这个乱做一团糟的东西!你要是有胆量，你就动手吧!”

旁观者都起哄了;橡树看到自己的尊严受到损害，脸都气白了;树木和动物也发火了，不过他们都是懦夫，没有一个敢提出抗议。如果狗继续违抗主人的命令，早就把他们一个个解决了，可是棣棣百般威胁他，使他那服从的本能突然占了上风：蒂鲁乖乖地在主人脚边躺下了。这就是我们的美德往往会被认做缺点，如果我们没有辨别能力的话。

打那时候起，孩子们失去了主心骨。常青藤把可怜的狗缠呀，绕呀，然后把他牵到栗树后面，紧紧地缚在最粗的一条树根上。

“现在，”橡树用雷鸣般的声音说，“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开会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审判人!我认为，我们受了这么久的不公平待遇，今天判他一个应得的罪名，是天经地义的!”

树木和动物异口同声地喊着：

“死刑!死刑!死刑!”

可怜的孩子起先没有听懂他们的判词，因为树木和动物习惯于说他们自己的话，而且又说得很不清楚，再说那天真的孩子做梦也想不到，他们会如此残酷的。

“他们怎么啦?”孩子问，“他们不高兴了吗?”

“不要惊慌!”猫说，“由于春天姗姗来迟，他们有些恼火了。”

她又凑着棣棣的耳边，不断地说着话，好让他不注意眼前发生的事情。

就在孩子听着她的花言巧语的时候，树木和动物们却正讨论着对他处以什么样的刑罚，最切实可行，而且最没风险。野牛建议用角把他触死;山毛榉主张让孩子吊死在他的最高的树枝上;常青藤已准备下绳子!枞树愿意施舍四块木板，给孩子做棺材，杨树则答应给一个作为坟墓标记的十字架。

“最简单的方法是把他们溺死在小河里。”柳树悄声地说。

猪从牙缝迸出声音来说：

“依我之见，最好把那小女孩吃掉……她的肉准嫩得很呢。”

“肃静!”橡树怒吼着说，“我们要决定的是，谁配打第一棍子!”

“那只有您，我们的国王，才配啰!”杉树说。

“不，我太老啦!”老橡树回答说，“我眼睛看不见，四肢又没有力气，我看还是你来代替我吧，我的常青兄弟，代替我打出解放我们的第一棍子吧!”

可是杉树谢绝了这份光荣，他说，他已经有幸埋葬了这两位烈士，如果再打第一棍子，恐怕会引起别人的妒忌。他推荐山毛榉，因为他是做棍子最好的材料。

“这是不可能的。”山毛榉说，“我已经满身是蛀虫啦!叫榆树和柏树去执行吧。”

榆树一听立刻痛苦地呻吟起来：前天晚上一只鼹鼠扭歪了他的大足指，痛得他站不起来;柏树也打起了退堂鼓;白杨树也没有例外，他说他病了，热度高得使他发抖呢。于是橡树大发其火了。

“你们见了人就害怕!”他大声喊叫，“就连这几个手无寸铁的毛孩子，你们也怕得要死!好吧，我虽然风烛残年，又是个瞎子，决定单枪匹马去报仇雪恨!……他在哪儿?”

他拄着拐杖，摸索着走向棣棣，嘴里不住地咒骂着。

我们的小朋友开始害怕起来了。猫突然离开了他，说是去平息老橡树的怒气，可是直到现在没有回来。咪棣紧紧地挨着他，不住地哆嗦。他逐渐意识到，眼前的这些人对他不怀好意。他感到很孤独，很不自在。后来他看到橡树带着威胁的神气，一步一步向他逼来，他立刻拔出小刀，像一个男子汉那样进行自卫。

“那个拿大棍子的老家伙是来对付我的吗?”他喊着。

所有的树一看到刀——人类的所向无敌的武器——都吓慌了，忙将老橡树拖了回去。经过一阵拉扯，老橡树毕竟上了年纪，摔掉了拐杖。

“我们真丢脸!”他大声喊叫着，“我们真丢脸!让动物们去干吧!”

动物们巴不得这一句话。谁不想报仇雪恨!幸亏他们由于争先恐后，乱做一团，这才使我们的小朋友们不致一下子遭到他们的毒手。

咪棣吓得尖叫起来。

“不要害怕!”棣棣尽力保护着她说，“我有刀子呢。”

“那个小家伙在玩儿命呢!”公鸡说。

“我先吃这一个!”猪贪婪地瞅着咪棣说。

“我干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儿啦?”棣棣问。

“没干什么，我的小人儿。”绵羊说，“你们吃了我的兄弟，我的两个妹妹，两个叔叔、阿姨、爷爷、太奶奶……别忙，别忙，等你倒在地上，你就能看到，我也是有牙齿的。”

羊和马都是胆小鬼，他们指望着小家伙先被人打倒，然后他们趁机打几下冷拳。

他们正说着话，狡猾的狼和熊从背后扑了上来，把孩子推倒在地。这真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所有的动物看到他倒在地上，争着来打他。孩子没来得及站起来，只得屈着一腿，挥舞着小刀。咪棣死命地喊叫。还有比这个更糟的是，眼前突然变成一片漆黑。

棣棣大声求救：

“救命呀!救命呀!……蒂鲁!蒂鲁!快来救我们呀?蒂勒脱在哪儿?快来呀!快来呀!”

远处传来猫的声音，她是故意躲开的。

“我来不了呀!”她呜咽地说，“我受伤了。”

勇敢的小棣棣尽力抵抗着，可是他寡不敌众，感到死亡临头了，因此又一次用发抖的声音呼救。

“救命呀!……蒂鲁!蒂鲁!我抵挡不住了!……他们的人太多啦!……熊!猪!狼!还有山毛榉!杉!……蒂鲁!蒂鲁!……”

狗的身上挂满了挣脱的断绳索，挤开树和动物，连蹦带跳赶到主人面前，勇猛地捍卫着。

“我来了，我的小上帝!别害怕!狠狠地砍他们!我会用牙齿咬的!”

所有的树木和动物一齐喊叫起来：

“叛徒!……白痴!……卖国贼!……囚犯!……蠢货!……卑鄙的东西!……别碰他!他是死人!……到我们这边来!”

狗继续作战。

“决不投降!我一个人对付你们，不，决不屈服!……我忠于上帝，忠于最好、最伟大的上帝!小心，我的小主人，这边是熊!……当心那边的公牛!”

棣棣吃不消了。

“我完蛋了，蒂鲁!我吃了榆树一棍!我的手出血了。”他倒在地上说，“不，我支持不住啦!”

“他们来啦!”狗说，“我听到有人来了。……我们得救了!这是光神!得救罗，得救罗!瞧，他们害怕啦，他们撤了!得救罗，我的小皇帝!”

真的，光神朝着他们走来了，随之而来的是照亮森林的晨曦，不久天就亮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了什么意外?”她看到孩子俩和蒂鲁满身创伤，惊恐地问，“怎么啦，我的可怜的孩子，难道你忘了吗?赶紧旋转钻石!”

棣棣立刻照办了，转瞬间树木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除了一头母牛和一只绵羊在远处安详地吃草外，其余的动物都不见了。森林里又是一片宁静。棣棣茫然地环视四方。

“没什么。”他说，“要不是狗……要是我没有那把刀……”

光神觉得孩子已经受够了惩罚，没有再责备他。再说他刚才冒的那场几乎丧失生命的危险，还使她心有余悸哩。

棣棣、咪棣和狗又平安地聚在一起，高兴非凡，他们热烈地互相吻着，同时又开玩笑地数着身上的创伤，好在这些创伤都不太严重。

只有蒂勒脱大惊小怪。

“狗把我的爪子弄破了。”她呜呜着说。

蒂鲁真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

“没关系!”他说，“一会儿就会好的!”

“别惹她，行吗，你这个丑八怪?”咪棣说。

我们的朋友们回到光神的庙宇里休息。棣棣后悔没有听从光神的指示，感到内疚，因此没有敢提起刚才看到青鸟的事情，而光神却温和地说：

“这给了你一个教训，亲爱的，要知道，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得独立对付所有的事物呢。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

(沈小娴译)

六幕梦幻剧《青鸟》是比利时作家、191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里斯·梅特林克的代表作，也是欧洲戏剧史上一部融神奇、梦幻、象征于一体的杰作。作为一名象征主义戏剧家、天主教徒和神秘主义者，梅特林克在这部戏剧中以童话的形式显示出一种深邃的灵感，集中展现了象征主义戏剧的诸多文学理念，并成功揭示了现代人类的精神追求和理想。

童话《青鸟》则是由梅特林克的妻子乔治特·莱勃伦克改编而成的。它基本保持了原戏剧的整体面貌，但对很多细节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删减和加工，这种改编在基本保持《青鸟》的深刻和诗意的同时，使之更能为广大的读者尤其是孩子们所接受。

我们知道，梅特林克的作品总是包含了至少两层的意义，一层是人人都能看得到的表面意思，在这层意思底下，又有着一层更深的，只有少数人才能发掘得到的意义。《青鸟》也不例外，它的故事本身充满了童话的幻想和奇趣，给孩子们带来了恒久的愉悦，同时，隐藏在故事中的深刻哲理寓言又吸引着成人认真解读和领悟。

从故事层面来说，童话《青鸟》的叙述线索非常简单而又清晰。樵夫的孩子棣棣和咪棣在平安夜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中他们陶醉在富人家过节的丰盛食物和豪华场面中，然后一位酷似邻居柏林考脱太太的老仙女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请求他们为她生病的女儿去寻找青鸟。于是，孩子们带着她给的钻石，和钻石唤出的水、火、面包、牛奶、糖、光、猫和狗的灵魂一起出发，先后进入了“思念之土”、“夜宫”、“森林”、“墓地”、“幸福之国”和“未来王国”。在这些地方，他们不止一次地找到青鸟，但当他们把青鸟带离它们的世界时，青鸟不是死去、变了颜色就是飞走了。无奈之下，孩子们与各位灵魂告别。梦醒后已经是圣诞早晨，柏林考脱太太来到他们家，诉说自己小女儿的病情。这时，棣棣突然发现自己所养的斑鸠就是青色的，于是把它送给了柏林考脱太太。小女孩的病很快就好了，但是一不留神却让青鸟逃走了。

让我们先把目光投注到贯穿于单纯故事中的叙述方式。在故事开始的第一幕中，棣棣和咪棣一边羡慕地看着，一边互相说着话：“为什么他们不吃点心啊?”“因为他们不饿。”“他们不饿?为什么不饿?”“他们想吃就吃。”“天天这样?”“听说是这样。”“他们会统统都吃光吗?会不会给人留一点?”“给谁?”“给咱们。”“他们不认识咱们。”“咱们如果问他们要呢?”“不能这样做。”“干吗不能?”“因为不许可。”……这是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对话。人物的语言虽然天真、质朴，但却构成了一个广阔的表现空间;作者虽然没有加入丝毫的主观评价，但却强烈地渲染了一种不平等现象所引起的辛酸和困惑。再比如，在“思念之土”，孩子们和去世的爷爷奶奶一起吃饭时，棣棣不小心打翻了汤碗，爷爷立即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棣棣呆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掩住面颊，神往地说：“爷爷，打得多棒，多教人高兴呵!您的这一下子跟您以前活着的时候，同样有力!……我该吻你一下哩……”爷爷说：“你要愿意的话，我有的是力气呢。”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细节描写，人物那种独特但自然的情感表达使作品散发着独创性的艺术魅力。

我们说，正是这种叙事艺术使《青鸟》的故事层面显现出独立的价值和魅力。随着情节的推展，面包、水、猫、狗等众灵魂纷纷呈现出它们的个性：狗的忠诚和奴性，猫的叛逆和谄媚，糖的甜蜜和虚伪……在《青鸟》里，没有一个灵魂是单一而乏味的，它们惟妙惟肖、生动而富有个性，而它们与人类的关系使读者感到既熟悉有趣又陌生费解。在这里所节选的《在森林里》中，众树和众兽的激情和生命力强烈地冲击着我们的阅读感觉。棣棣转动钻石，马上响起一阵树枝和树叶的颤动声。最壮观的古树干从中裂开，让包在里面的灵魂走出来。榆树的灵魂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侏儒，性情暴躁;菩提树的灵魂和善、亲热、快活;山毛榉的灵魂高雅灵活;桦树的灵魂白皙，矜持，惴惴不安;柳树的灵魂瘦弱，长发，凄楚动人;枞树的灵魂修长瘦削，沉默寡言;柏树的灵魂神情悲怆;栗树的灵魂自命不凡，打扮时髦;白杨树的灵魂活泼，饱满，叽叽喳喳。这些有着各样性情的树的灵魂为了守护它们的青鸟，在动物们的帮助下，对孩子们展开了激烈围攻。因为，青鸟对森林的众生命来说意味着“一切事物和幸福的秘密”。作为《青鸟》的重要部分，《在森林里》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那隐藏在故事表层下的象征意义。那么，孩子们寻找的青鸟到底在哪里?它的全部意味又是什么呢?下面就让我们深入到隐藏在故事中的象征意义。

显而易见，这是一部典型的象征主义作品。这个简单的故事寄寓了对文学整体的无限性追求。它以多重、晦涩的意象组合为读者营造了一个巨大的阐释空间。

它采用了双重的立体结构，总体框架结构呈现为渴望—受命—寻找—启示—呼唤的象征模式。故事开头两个孩子的对话和仙女的出现是整部作品的总领，作者通过渲染孩子对幸福生活的渴望，象征了抽象的“人”的处境和渴求;仙女代表着某种抽象理念和神秘力量;光意味着照亮和引导，是人类前行的探路灯。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构成了作品的基本结构方式：欲望的渴求、理念的指引和寻求的实践，而寻求本身正是人类对自然奥秘和生命真谛的探索，这是作者全部思想的核心。在占作品主体容量的寻找过程中，作者又以线性结构串联起一场场充满情趣的戏剧冲突。每个场景相对独立，但从整部作品的高度看，每一次冲突、每一个阶段都意味着一种超越。温馨的“思念之土”虽然有着自己的青鸟，但它只属于死亡的虚无;黑暗、神秘的夜宫虽飞翔着无数的青鸟，但它们只是幻影，不能在阳光下生存;森林中的青鸟是自然神圣的秘密，人类似乎还没有能力去接近它;幸福之国没有青鸟，只有物欲和肉体的享受;未来王国也没有青鸟，但一切都呈现出虚幻的、有仙境意味的深青色，那里的创造力使棣棣和咪棣感到无比愉悦……

我们知道，“寻找”是欧洲文学的原型性主题之一，从古老的亚瑟王众骑士寻找圣杯的传说，到但丁在漫游中寻找上帝，再到浮士德那永不满足的追求，都展现了这一原型的强劲生命力。在《青鸟》中，“青鸟”是统摄全篇的中心意象。它是故事中的孩子们苦苦寻找的东西，也是自然界死死守护的秘密;它对人类的幸福很重要;它就在人们身边，但也常常从人们身边逃离。因此，人类需要时时寻找、时时追求，而生命的真谛、幸福的感觉恰恰就在寻找中向我们显现。

(陈恩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