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童话《[芬兰]扬松·爱静的赫木伦》鉴赏

外国童话《[芬兰]扬松·爱静的赫木伦》鉴赏

[芬兰]扬松



从前有一个赫木伦,他在游乐场里干活。可别以为在游乐场里一定就好玩。这个赫木伦的工作是给入场券打孔,让进场的人一张票子只能玩一次。要一个人一辈子做这种工作,那真是够他受的了。

这赫木伦就这样一个劲儿地打孔,打孔时他老是在梦想着退休以后要做的开心事。

也许有人不知道退休是什么意思,退休就是老透了以后可以安静地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至少这赫木伦的亲戚是这么向他解释的。

他的亲戚很多,都是些胖大个儿、爱笑爱闹、说话多多的赫木伦,他们走来走去,拍拍对方的背,然后哈哈大笑。

他们合起来开办了这个游乐场,空下来就吹长号,扔锤子,讲笑话,吓唬人。但他们做这一切都出于好心。

这个赫木伦本人没有股份,因为他只是个旁支,也就是个远亲。既然要他做什么他只能做什么,他就只好一直照顾孩子,管旋转木马的大风箱,而大部分时间是给票子打孔。

“你太寂寞了,余下的时间没事做,”别的赫木伦友好地劝他说,“给我们帮点忙,跟大家在一起,也许会快活一点。”

“我可是从不寂寞,”这赫木伦试图解释,“我没有工夫寂寞。总是有那么多人要使我感到快活。你不介意的话,我极其想……”

“好极了,”亲戚们说着拍拍他的背,“这样就好。从来不寂寞,总是忙着。”

这位赫木伦继续打他的票孔,向往着极其美好的安静生活,希望尽快变老退休。

每天晚上旋转木马继续旋转,长号继续吹,孩子们在滑行铁路的飞车里哇哇大叫。爱德华砸瓷器得头奖。在忧愁和沉于梦想的这个赫木伦周围,所有的人又是跳舞,又是大叫,又是大笑,又是吵架,又是吃,又是喝,一天天下去,到最后他简直害怕起那些寻欢作乐、大吵大闹的人来。

他一向睡在赫木伦儿童宿舍里。白天它明亮舒服,夜里孩子们醒了就哭,他只好摇手摇风琴来安慰他们。

其他时间,他只要一空下来就到一座满是赫木伦的大房子去,哪里需要人帮忙他就帮忙,因此他从早到晚总是有伴,大家兴致很好,把他们想的、做的和要做的事情都告诉他。只是他们从来不给他时间好好回答一句。

“我很快就变老了吧?”有一次吃晚饭时他问道。

“变老?你变老?”他的叔叔叫道,“早着呢。振作起来吧,振作起来吧,没有人会比自己感觉到的老。”

“但我觉得实在老了,”这个赫木伦说,充满希望他是老了。

“去你的吧,”他的叔叔说,“我们今天晚上加放烟火,铜管乐队要演奏到明天天亮!”

但烟火没有放成,因为那天下午开始下大雨。它下了一夜,第二天连着下了一天,第三天又下了一天,接下来整整一个星期下个不停。

说实在的,这场雨下了八个星期,一点没有停过。还没有人见过这样的事。

游乐场像朵花那样失去鲜艳色彩,萎缩和凋谢。它变得灰暗了,接着开始慢慢消失,因为它是建造在沙地上的。

滑行铁路呜的一下陷下去,旋转木马在许多灰色的大水潭间慢慢地转着转着,最后在模糊的嗡嗡声中被大雨形成的新溪流冲走了。所有的小不点一天天站在窗边,用鼻子顶着窗玻璃,眼看他们的七月成了一片汪洋,他们的缤纷色彩和美妙音乐都一去不回了。

哈哈镜大厅坍倒,只留下上百万片湿淋淋的碎玻璃,从奇迹园漂出来的千百张粉湿纸片撒满了田野。为了这一切,响起了娃娃们的震耳合哭声。

他们害得他们的爸爸妈妈无计可施,因为他们除了为失去的游乐场伤心难过以外就无事可做。

飘带和气球从树上垂下来,开心馆里完全是烂泥,那条三头鳄鱼游到海里去了。它留下了两个头,因为这两个头是粘上去的。

赫木伦们把这一切当作一件极其好玩的事。他们站在他们的窗口哈哈大笑,指指点点,互相拍着背叫道:

“瞧!那是在上演一千零一夜!舞池地板散掉了!恐怖地窖的五只黑蝙蝠待在菲利钟克家的屋顶上!你们见过这种样子吗?”

他们心情极其欢快地决定把游乐场改建成溜冰场,那自然是等水结冰以后——他们试图安慰我们那位赫木伦,答应一开始营业就重新请他来给入场券打洞。

“不,”这位赫木伦忽然说,“不,不,不。我不想干了。我要退休。我要做我想做的事情,我要找一处清静的地方,绝对一个人过日子。”

“可是我亲爱的侄儿,”他的一个叔叔十分吃惊地说,“你这话是当真的吗?”

“是当真的,”他回答说,“一字不假。”

“可你为什么以前不跟我们说呢?”茫然不知所措的亲戚们问他。“我们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快活。”

“我不敢告诉你们。”这个赫木伦承认说。

大家听了他这句话又哈哈大笑,觉得他只是为了不敢违拗就不得不一辈子干他不喜欢的工作,真是太好笑了。

“那么,你现在想干什么呢?”他的姨妈快活地问道。

“我要亲自做一间玩具房子,”他轻轻地说,“世界上最漂亮的玩具房子,有许多房间,全都又肃静,又空敞。”

这时候,那些赫木伦笑得站不住,只好坐下来。他们相互用手肘狠狠地顶来顶去,叫着说:“一间玩具房子!你们听见他这句话没有?他说一间玩具房子!”接着他们笑出了眼泪,告诉他说:

“亲爱的小家伙,你喜欢怎么干就怎么干吧!你奶奶的那个大花园就送给你,它现在可能静得像个坟墓了。这个地方给你正合适,你可以在那里翻寻一通,玩个痛快。祝你幸运,希望你喜欢它!”

“谢谢,”这赫木伦说,觉得心有点收紧,“我知道你们一直希望我过得好。”

他本希望做一间有许多安静漂亮小房间的玩具房子,这个梦如今破碎了,是那些赫木伦把它笑碎了。但实在也不能怪他们。如果有人告诉他们,他们把这赫木伦的什么东西毁了,他们会真心感到抱歉的。一个人有什么秘密希望,哪怕只是过早一点儿说出来,也是非常危险的。

这赫木伦于是到他奶奶的旧花园去,它如今是他的了。门钥匙正在他的口袋里。

自从他的奶奶在屋子里放烟火,把房子烧掉,一家搬到别处去住以后,这花园一直关着不用。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这赫木伦已经连路都记不准。

这一带早已杂木丛生,变成了一个林子,小路上积了水。当他在雨中一路唏哩哗啦地走着的时候,雨和八星期前开始下一样突然地停了。但是他没有留意到。他正埋头哀伤他失去的梦想,为了不再想做一间玩具房子而感到难过。

现在他看到花园的墙了。墙有一小部分已经坍倒,但到底还是一道高墙。仅有的一道大铁门已经发锈,锁很不容易才打开了。

赫木伦进去以后,仍旧把大门锁上。玩具房子的事他突然忘掉了。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打开和关上他自己的门。他这是在自己家里。他不再是住在别人的房子里了。

雨云慢慢地飘走,太阳出来了。湿漉漉的花园在他周围冒起蒸汽和闪闪发亮。它是绿色的,一片安静。这里很久很久没有轧过草,整理和打扫过。树上的枝条垂到地面,灌木爬到树上,相互交错。奶奶当时在园子里开的小溪在芳草间淙淙流淌。它们不再管润湿土地,而只管它们自己。园中的小径尽管已经湮没不见,小桥却依然站立在那里。

这赫木伦低下头冲进这绿色的、友好的静寂中,在静寂中蹦蹦跳,在静寂中打滚,他感到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年轻。

噢,年老了退休是多么好啊,他想。我多么爱我的亲戚啊!现在我连他们也不用去想了。

他涉水穿过那些闪亮的高高草丛,张开双臂去拥抱树木,最后走到园中一块空地上,在太阳底下躺下来。这块空地是奶奶房子的原址。她那些盛大的烟火晚会都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周围嫩树林立,在奶奶卧室的原来地方长出一大丛玫瑰矮树,上面有成千个红色的玫瑰果。

夜幕降临了,许多大星星出来,赫木伦越来越喜欢他这个花园。它又大又神秘,在它里面会迷路,但迷了路依然是在家里。

他东走西走,接连走了好几个小时。

他找到了奶奶的旧果园,苹果和梨落了一草地。他想了一阵: 多么可惜呀。我连一半也吃不了。应该……接着他忘了想这件事,被周围的寂静迷住了。

大地上的月光都是他的。他爱上了那些最漂亮的树木。他用树叶做了一个环戴在脖子上。在这第一夜,他简直无心睡觉。

第二天一早,他听见还挂在大门口的铃滴零零响起来。他感到不安。外面有人,他要进来,要向他讨什么东西。他悄悄地爬到墙边灌木丛里,一声不响地等着。铃又滴零零响了。他伸出脖子,看见霍姆珀家的小娃娃正等在大门外。

“走开,”他着急地叫道,“这是私人产业。是我住在这里。”

“我知道,”这小娃娃回答说,“是那些赫木伦派我来给你送饭。”

“哦,是吗,那太谢谢他们了。”他高兴地回答说。他打开门,接过那小娃娃的饭篮。接着他又把门关上。小娃娃好大一会儿仍旧留在原地不走,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们过得怎么样?”赫木伦不耐烦地问道。他站在那里很不定心,只想回到花园去。“不好,”小娃娃老实回答,“我们全都过得不好。我是说,我们这些小人。我们再也没有游乐场了。我们都在难过。”“噢,”赫木伦望着他的脚说。他不希望别人使他想起可怕的事,但他太习惯于听别人说话了,因此也不能就此走掉。“你一定也很难过,”小娃娃同情地说,“你一直打票孔。碰到小孩,穿得又脏又破的,你总是把孔打在票子边上,好让我们一张票子用两三次。”

“这是因为我的眼力不太好,”赫木伦辩解说,“他们在家等着你了,不是吗?”

小娃娃点点头,但还是不走。他走近大门,把鼻子塞进来。“我必须告诉你,”他悄悄地说,“我们有一个秘密。”

这位赫木伦做了一个害怕的手势,因为他不喜欢听别人的秘密和有人对他表示信任。但小娃娃继续激动地说:

“我们几乎把它所有的东西都抢救了出来,藏在菲利钟克家的板棚里。你真不能相信我们花了多少力气。我们抢救啊抢救啊。下雨天我们偷偷离家,把水里的东西拉出来,把树上的东西取下来,晾干它们,修补它们,现在它们差不多全好了!”

“你说的是什么?”赫木伦问道。

“当然是游乐场!”小娃娃叫道,“或者说是它那些我们能找到的东西,它所有留下的东西!这件事好极了,对不?那些赫木伦也许会为我们把它们重新装配起来,这样你又能回去打票孔了。”

“哦,”赫木伦咕噜了一声,把篮子放在地上。

“很好,对不对?你都眨眼睛了,”小娃娃说,哈哈笑着,挥着手走了。

第二天早晨,赫木伦焦急地等在大门旁边,小娃娃拿着饭篮一来他就叫道:

“怎么样?他们怎么说?”

“他们不肯重新造游乐场,”小娃娃泄气地说,“他们要在那地方开办一个溜冰场。其实冬天我们大多数人都冬眠,再说,我们上哪儿去弄到溜冰鞋呢……”

“那太糟了,”赫木伦说,但感到松了口气。

那小娃娃没有回答,他太失望了。他放下饭篮就转过身子。

这些可怜的小朋友,赫木伦想了一阵,算了算了。接着他开始计划在奶奶房子的废墟上用树叶盖房子。

他整天盖他的房子,真是自得其乐。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了才停手,然后去睡觉,虽然累,但心满意足,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很晚才起来。

等他到大门口去拿他的食物,那小娃娃早已等在那里。他看见篮子盖上有一封信,上面有好几个孩子签的名。“亲爱的游乐场打票孔的叔叔,”赫木伦念道,“全都给你,因为你好,也许什么时候你会让我们和你一起玩,因为我们喜欢你。”

赫木伦一点看不明白,但他的肚子里可怕地怀疑起来。

接着他看见了。在大门外面,孩子们已经堆满了他们从游乐场抢救出来的所有的东西。好大一堆,大都是些破烂,重新装错了,看去很怪。里面有丢失了找回来的乱七八糟的木板、帆布、铁丝、纸张和锈铁。这些东西苦苦地、不敢寄予希望地看着赫木伦,他恐慌地回看它们。

接着他逃回花园,重新盖他的树叶房子。

他干啊,干啊,但总不大对头。他心不在焉。房顶忽然塌下来,整座房子坍倒在地了。

“不,”赫木伦说,“我不要干这个。我还只是刚学会了说不。我退休了。我干我要干的。别的什么也不干。”

他把这几句话反复说了几遍,越说越怒气冲冲。接着他站起来,穿过花园,打开大门,动手把所有那些该死的破烂全拉进来。

孩子们坐在赫木伦花园周围的高墙头上。他们像些灰麻雀,但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偶尔有个孩子悄悄地说:“他现在要干什么呢?”

“嘘,”另一个孩子说,“他不喜欢说话。”

这位赫木伦已经把一些灯笼和纸玫瑰挂在树上,把破的部分转到里面不让人看见。这会儿他正在把原来是旋转木马的东西装起来。装不大好,东西有一半似乎不见了。

“没有用,”他生气地叫道,“你们没看见吗?只是一堆垃圾!不!!我不要你们的任何帮忙。”

墙头上传来一阵鼓励和同情的嗡嗡声,但一个字也听不出来。

赫木伦开始把旋转木马改装成一座房子。他把马放在草地上,把天鹅放在小溪里,把其他东西翻一个个儿,干得头发都竖了起来。玩具房子!他痛苦地想。最后它整个儿成了垃圾堆上的闪光东西,而它曾经好像是他的整个生命。

接着他抬头朝上望,叫道:

“你们还看什么?跑去告诉那些赫木伦,说我明天不要送饭了!他们可以送给我钉子、锤子、蜡烛、粗绳子、两英寸长的板条,最好快一点。”

孩子们大笑着跑了。

“我们难道没告诉过他吗,”那些赫木伦叫着互相拍背,“他必须有点事情做做。那可怜的小东西在渴望有他自己的游乐场。”

他们把他所要的东西加倍送去,而且送去了一星期的食物、十码红天鹅绒、许多卷金纸和银纸,还送去一架手摇风琴,以防他万一需要。

“不,”这位赫木伦说,“不要手摇风琴。能发出闹声的东西全不要。”

“当然不要,”孩子们说,把那架手摇风琴留在大门外。

这位赫木伦拼命干活,使劲建造。干着干着,他违背了自己的心愿,对这个工作喜欢起来了。在树上高处,几千片镜子玻璃在风中随着树枝摆动,闪闪烁烁。在一个个树顶上装上小长凳和柔软的窝,人们可以躲在上面不让人看见,坐着喝果汁,或者干脆睡觉。粗壮的树枝上吊着秋千。

装滑行铁路最伤脑筋。它只能有原来的三分之一长,因为铁路的大部分已经失落。不过赫木伦自我安慰,觉得现在坐车的人不会吓得急叫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只会更好玩。

但即使如此,装铁路他一个人拼了命也还是干不了。一边装好,另一边倒下来,到最后他生气地大叫:

“什么人来帮个忙吧!我一个人没法子同时做十件工作。”

孩子们马上跳下墙头跑过来。

从这以后他们同心合力地干。那些赫木伦给他们送来那么多食物,孩子们可以整天待在花园里。

他们晚上回家,但第二天太阳刚出来就已经等在大门口。有一天早晨,他们还用绳子牵来那条鳄鱼。

“你们断定它能保持安静吗?”赫木伦不放心地问道。

“完全可以断定,”那霍姆珀家的小娃娃回答说,“它一句话也不会说。现在它变得又安静又友好,因为它没有了累赘,另外两个头没有了。”

有一天,菲利钟克家的孩子在瓷火炉里找回了那条大蟒蛇。因为它十分善良,马上就把它带到奶奶的花园里来。

人人都为这位赫木伦的游乐场收集千奇百怪的东西,或者干脆给他送来蛋糕、茶壶、窗帘、太妃糖等等。每天早晨让孩子们送来东西已经成为一个习惯,赫木伦什么都收,只要送来的东西不发出喧闹声。

但除了孩子,他不让任何人到墙的里面来。

花园里越来越奇妙了。这位赫木伦住在花园当中的旋转木马屋里。这房子五颜六色,倾斜歪倒,更像人们团起来扔掉的一个太妃糖大纸袋。

房子里面长着玫瑰树丛,挂满红色的玫瑰果。

到了一个美丽、暖和的傍晚,终于完工了。真正完工了。赫木伦一下子有一种完工后的失落感。

孩子们已经把灯笼点亮,站在那里欣赏他们的工作成果。

在黑色的大树间,镜子玻璃片、金纸和银纸闪闪烁烁,样样都准备好了等着人来玩——小池子、小船、隧道、之字形的路、供应果汁的货亭、秋千、箭靶板、给人爬的树、苹果箱……

“给你们做好了,”这位赫木伦说,“只是记住,这不是个游乐场,这是‘静园’。”

孩子们寂静无声地投入这个他们帮忙建造起来的迷人世界。可是霍姆珀家的小娃娃转过身来问道:

“没有票子打孔,你不介意吧?”

“不,”赫木伦说,“要打孔我可以空打。”

他走进旋转木马屋,点亮奇迹馆留下的月亮。接着他在菲利钟克的吊床上伸直四肢,躺在那里,透过天花板一个洞看天上的星星。

外面一片寂静。他听到的只有离得最近的一条小溪的流水声和夜间的风声。

忽然他感到不安。他坐起来竖起了耳朵拼命地听。一点声音也没有。

也许这样孩子他们一点乐趣也得不到,他担心地想。也许他们不大喊大叫个没完就不能得到任何乐趣……也许他们已经回家了?

他跳上加夫西家的旧五斗柜,把头伸出墙洞。不,他们没有回家。整个大花园窸窸沙沙响着,沸腾着秘密和快乐的生活。他可以听到东一声泼拉水响,西一声格格偷笑,到处有模糊的碰击声和轻轻的踏脚声。他们正在自得其乐。

“明天,”赫木伦想,“明天我将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大笑,如果高兴,甚至还可以哼点曲子。但只能到此为止。绝对只能到此为止。”

他从五斗柜上重新爬下来,回到他的吊床上。很快他就什么也不担心,安然入睡了。

在围墙外,在锁着的大门口,站着他的叔叔。他透过铁栅栏窥视,但什么也看不到。

“听起来,孩子们似乎没有得到什么乐趣,”他想,“不过每一个人必须尽量享受生活才对。我这个穷亲戚总是有点古怪。”

他把手摇风琴带回家了,因为他一直喜欢音乐。

(任溶溶译)



芬兰作家图韦·扬松是1966年国际安徒生奖的获得者。她以“小木民矮子精”为童话人物陆续写成了近十部系列童话,受到极高的赞誉。“木民”这个词在芬兰童话里是一种矮矮胖胖、居住在森林里的小精灵,也许“小精灵”这个字眼会让人联想到魔力和法术,但是在这些小精灵们居住的木民谷里并没有任何一个居民有什么魔力和法术,恰恰相反,他们和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一样,也有许许多多的烦恼。几乎每个木民的故事里都有这样一些角色,他们失落而迷茫,孤独而忧伤,整天被找不到自我的糟糕情绪纠缠着……比如过着独居生活的菲利钟克,隐形的小傻妞,在海上探险的木民爸爸和这篇童话的主人公——爱静的赫木伦。

在游乐场给入场券打孔的赫木伦生活在一个永远欢乐吵闹的世界里,可是他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快活,他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他感到忧愁,甚至“害怕那些寻欢作乐、大吵大闹的人”。赫木伦只希望尽快变老退休,过上安静美好的生活。突如其来的大雨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机会,游乐场被大雨冲得七零八散,赫木伦不但不用去剪票了,而且还得到了一座安静的旧花园,赫木伦简直沉醉了,高兴得连觉也睡不着!可最终他却没有像曾经希望的那样真的沉于梦想,而是答应了孩子们的请求——用他们从大雨中抢救回来的破烂重新在花园里建一座游乐场。当美丽的游乐场终于建成时,赫木伦也真正摆脱了对日常生活的厌倦情绪,懂得了跟孩子们在一起的乐趣,乐意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乐意和他们交朋友。

这个故事不同于一般的童话只是以丰富奇特的想象和曲折离奇的情节吸引读者,它的情节相对而言是比较简单的,没有大起大落的故事冲突,也没有紧扣人心的悬念,只在和静谧的花园一样舒缓的节奏中讲述,赫木伦的故事像一条梦中的小溪一样静静地流淌。作者笔致优美的景色描写更是为这篇童话增色不少: 紧锁大门的花园,夜幕下闪烁的星空,红色的玫瑰果,树枝上随风摆动的几千片镜子玻璃……所有这一切就像是一首诗,一个梦,有着那么悠长的回味。作者又在故事里加入了童话所特有的奇幻场景,比如一连下了八个星期的大雨,树顶上的长凳,太妃糖纸袋一样的屋子,这使童话世界更加迷人。

在塑造人物性格方面,作者也是相当高明的。从厌恶游乐场到与孩子们共享欢乐,作者对赫木伦的心理刻画始终十分细腻到位,用笔不多却扣住了赫木伦的细微感受,加之惟妙惟肖的语气变化和一两个传神的动作描写,赫木伦就这样逼真而安静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他善良,温和,固执而心事重重,就像我们身边一个熟悉的朋友,自自然然地生活着,也自自然然地给了我们一些生活的启示。

木民不是人,他们长着古怪嘴脸,长着爪子和长尾巴,却像人一样行动和思考,他们将现实和奇幻的梦境联系起来——我们也许就曾在现实中遇到过困扰木民的那些奇怪问题: 怎样与人沟通?怎样从孤独的牢笼中解救自己?怎样让朋友更加快乐?……木民们是神奇的,他们的解答也许是你完全意想不到的另一面,在困苦中作乐,用真挚的情谊感染别人,自始至终地积极乐观。这些精灵让每一个孩子在聆听故事的时候,总能发出会心的笑声,也让习惯了在一大堆琐事中奔波忙碌的大人们惊讶地发现,生活原来可以如此从容美好地度过。

(李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