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兵法散文·隋唐五代兵法·太白阴经》原文鉴赏
[原文](节选)
人无勇怯篇
经曰: 勇怯有性,强弱有地。秦人劲,晋人刚,吴人怯,蜀人懦,齐人多诈,越人浇薄,海岱之人壮,崆峒之人武,燕赵之人锐,汧陇之人勇,韩魏之人厚。地势所生,人气所受,勇怯然也。且勇怯在谋,强弱在势,谋能势成,谋拙势失,则勇者怯,既言秦人劲,申屠之子,败于峣关,杜洪之将,北于戏水,则秦人何得而称劲? 吴王夫差,兵无敌于天下,败齐于艾陵,长晋于潢池,则吴人何得而称劲? 诸葛孔明撮尔巴蜀之众,窥兵中原,身为强将,而威加魏师,则蜀人何得称懦? 项羽破秦虏王离,杀苏角,威加海内,诸侯俯伏,莫敢仰视,则楚人何得而称轻? 田横感五百死士,东奔海岛,及横死,同日伏剑,则齐人诈乎? 越王勾践,以残亡之国,恤老弱之众,九年减吴,以弱攻强,以小取大,则越果浇薄邪? 蚩尤败于涿鹿,燕丹死于易水,王浚缚于蓟门,公孙戮于上谷,则燕赵汧陇亦未必勇且锐也。所谓勇怯,在乎法,成败在乎智。怯人使之以刑,则勇; 勇人使之以赏,则死。能移人之怯,变人之心者,在刑赏之间。勇之与怯,于人何有哉。
将有智谋篇
经曰: 太古之初,有伯皇氏,至于容成氏,不令而人自化,不罚而人自齐,不赏而人自劝,不知怒,不知喜,俞然若赤子。疱牺氏,神农氏,教而不诛; 轩辕氏,陶唐氏,有虞氏,诛而不怨。盖三皇之政以道,五帝之政以德。夏、商、周室弱,春秋战国废道德,任智谋。秦任商鞅、李斯之智而并诸侯。汉用张良、陈平之智而灭项籍。光武任寇恂、冯异之智而降樊崇。曹操任许攸、曹仁之智而破袁绍。孙权任周瑜、鲁肃之智而败魏武。刘备任孔明之智而王西蜀。晋任杜预、王浚之智而平吴。苻坚任王猛之智而定八州之众。石勒任张宾之智而生擒王浚。拓拔任崔浩之智而保河朔之师。宇文任李穆之智而挫高欢之锐。隋任高频之智而面缚陈主。太宗任李靖之智而败颉利可汗。有国家者,未有不任智谋而成王业也。故曰,将军之事,以静正理,以神察微,以智役物,见福于重关之内,虑患于杳冥之外者,将之谋也。
选 士 篇
经曰: 统六军之众,将百万之师,而不选锋,混而杂用,即智者,无所施其计; 辩者,无所施其说; 勇者,无所奋其敢; 力者,无所著其壮。无异独行中原,亦何取于胜负哉。故孙子曰: 兵无选锋,曰北。夫选士以赏,赏惟其进; 用士以刑,刑惟其退。古之善选士者,悬赏于中军之门,有深沈谋虑,出人表者,以上赏而礼之,名曰: 智策之士。有辞纵理横、飞钳捭阖、能移人之性,夺人之心者,以上赏而礼之,名曰:辩说之士。有得敌国君臣门间请谒之情性者,以上赏而礼之,名曰: 间谍之士。有知山泉、水草、次舍、道路迂直者,以上赏而礼之,名曰: 乡道之士。有制造五兵攻守利器械、奇变诡计者,上赏,得而厚之,名曰:技巧之士。有引五石之弓矢,贯重札戈矛剑戟,便于利用陆搏、犀兕、水攫、蛟鳄、佻身捕虏,搴旗摭鼓者,上赏,得而抚之,名曰: 猛敌之士。有立乘奔马、左右超忽、逾越城堡、出入营垒而无形迹者,上赏,得而聚之,名曰: 骄捷之士。有往返三百里不及夕者,上赏,得而聚之,名曰:疾足之士,有力负六百三十斤行五十步者,上赏,得而聚之。四百十二斤,次赏,得而聚之,名曰: 巨力之士。有步五行、运三尸、多言天道诵说阴阳者,下赏,得而聚之,名曰:技术之士。夫十士之用,皆尽其才,任其道。计谋,使智策之士。谈说,使辩说之士。离亲间疏,使间谍之士。深入诸侯之境,使乡道之士。建造五兵,使技巧之士。观锋捕虏,守危攻强,使猛敌之士。掩袭侵略,使骄捷之士。探报计期,使疾足之士。破坚摧刚,使巨力之士。讹愚恐痴,使技术之士。此谓任才之道,选士之术也。三王之后,五伯之辟,得其道而兴,失其道而亡。兴亡之道,不在听明文思,在乎选能之各尽其才者也!
作 战 篇
经曰: 昔之善战人者,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圆,则行;方,则止。行者,非能行而行,势不得不行;止者,非能止而止,势不得不止。夫战人者,自斗于其地则散,投之于死地则战。散者非能散,势不得不散; 战者非能战,势不得不战。行止不在木石,而制在于人;散战不在于人,而制在于势,此因势而战人也。夫未见利而战。虽众必败: 见利而战,虽寡必胜。利者,彼之所短,我之所长也。见利则起,无利则止。见利乘时,帝王之资。故曰: 时之至间不容息。先之则太过,后之则不及。见利不失,遭时不疑。失利涉时,反受其害。疾雷不及掩耳,卒电不及瞑目,赴之若惊,用之若神,此因利之战人也。夫战者,左川泽,右丘陵,背高向下,处生击死,此平地之战人也。逼敌无近于水,彼之不免致死拒我,困兽犹斗,蜂虿有毒,况于人乎?令其半渡而击之,前此致免,涉者慕之,蔑有斗心。敌逆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此水上之战人也。左右山陵,溪谷险隘,与敌相遇,我则金鼓蔽山,旗帜依林,登高远斥,出没人马,此山谷之战人也。势利者,兵之便,山水平陆者战之地。夫善用兵者,以便胜,以地强,以谋取,此势之战人也。如建瓴水于高宇之上,自然而无滞留,又若破竹数节之后,迎刃自解,无复著手矣。
攻 守 篇
经曰:地所以养人,城所以守地,战所以守城,内得人焉。所以攻守: 力不足者守,力有余者攻。攻人之法,先绝其援,使无外救。料城中之粟,计人日之费,粮多人少者,攻而勿围。力未屈,粟未殚,城尚固而拔者,攻之至也。力屈,粟殚,城坏而不拔者,守之至也。夫守城之法,以城中壮男为一军,壮女为一军,男女老弱为一军。三军无使相遇。壮男遇壮女则费力而好生,壮女遇老弱则老使怨,弱使强悲怜在心,则使勇人受虑,壮夫不战。故曰:善攻者,敌不知所守;善守者,敌不知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
[鉴赏]
《太白阴经》,全名《神机制敌太白阴经》,又名《太白阴符》、《阴符太白阴经》。是唐代宗时河东节度使虞侯李筌撰写的兵书。全书共10卷,分人谋、杂议、战攻具、预备、阵图、祭文、书式、红方、杂占、杂式等部分共百篇。约2万余字。现存《墨海金壶》、平津馆影宋抄本、《四库全书》本、《长恩书室》本等刊本。
李筌,自号少室山达观子,约为唐玄宗至唐代宗(公元713年-公元779年)时人。唐初,统治阶级接受了隋末农民起义的教训,懂得了“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的道理,采取了一系列缓和阶级矛盾的政策,促进了生产的发展和社会的繁荣。经过李世民时代的“贞观之治”,到唐玄宗时代,出现了“天宝盛世”,政治上比较安定,物价低廉,“海内富有”,“行千里不持尺兵”。当时的唐朝成了世界上有影响的富庶、文明大国。由于社会的长期安定和经济空前繁荣,人们渐渐地淡忘了战争与武备,世风重文轻武,不少读书人都把谈兵看成是“粗鄙”之事,竞相研读佛老和儒家经典,争逐功名。面对这种“士大夫讳言兵事”的社会风气,李筌深恐孙武以来的兵学思想失传,于是立志研究兵家学说,隐居少室山(中岳嵩山的主峰之一)中。经过多年的努力,他写下了《阴符经疏》、《孙子注》、《六壬大玉帐歌》、《青囊括》、《太白阴经》等军事著作,其中尤以《太白阴经》对后世影响最大。
《太白阴经》与一般兵书相比,有两个显著特点:其一,具有军事学术的史料价值。由汉初至唐代的几百年中,能够流传下来的兵书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本。至于唐代从开国(公元618年)到唐玄宗时的一百多年间,仅有李靖的兵书问世,李筌的兵书实属承上启下之作。《太白阴经》从心术到谋略,以至治军、选将、用兵、攻守战具、工程、通信、行军、宿营、战阵、军用文书、人马医护、物象观测、军仪典礼以及驻防行军等,均有论述。这些内容,基本上是综合前代兵书典籍及有关著作写成,可以使我们从中窥见到唐代军备和军事学术发展之概貌。其二,书中具有朴素的唯物史观和军事辩证法。强调战争胜负决定于人,只要“任贤使能”、“明法审令”、“贵功赏劳”,不用求神问鬼也可以取得战争的胜利。认为“人无勇怯”,勇怯形成于后天的观点。提出了国家强弱不是注定不可改变的思想。还认为,地形条件只是“兵之助”,“地之险易因人而险”。主张以法治军,以智教战。书中还论述了战争中如何争取主动权,尽早掌握敌人意图和对敌使用权谋的问题。《太白阴经》也是一部哲学著作。当代著名哲学家任继愈先生称李筌“是一个长期被忽略了的唐代哲学家”。由于该书的上述特点,杜佑《通典·兵典》取该书内容颇多,亦为后世兵家所重。但该书中也有不科学的内容,如风角杂占,奇门遁甲等,则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