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原道训(节选) 刘安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原流原浡,冲而徐盈,混混滑滑,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横四维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甚淖而滒,甚纤而微。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之明,星历以之行,麟以之游,凤以之翔。
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是故能天运地滞,轮转而无废,水流而不止,与万物终始。风兴云蒸,事无不应,雷声雨降,并应无穷,鬼出电入,龙兴鸾集,钧旋毂转,周而复匝。已雕已琢,还反于朴。无为为之而合于道,无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无矜而得于和,有万不同而便于性。神托于秋毫之末,而大宇宙之总。其德优天地而和阴阳,节四时而调五行。呴谕覆育,万物群生;润于草木,浸于金石;禽兽硕大,毫毛润泽,羽翼奋也,角觡生也;兽胎不贕,鸟卵不毈;父无丧子之忧,兄无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妇人不孀;虹霓不出,贼星不行。含德之所致也。
夫太上之道,生万物而不有,成化而弗宰。跂行喙息,蠉飞蠕动,待而后生,莫之知德;待之后死,莫之能怨。得以利者不能誉,用而败者不能非;收聚蓄积而不加富,布施禀授而不益贫;旋县而不可究,纤微而不可勤。累之而不高,堕之而不下;益之而不众,损之而不寡;斫之而不薄,杀之而不残;凿之而不深,填之而不浅。忽兮恍兮,不可为象兮;恍兮忽兮,用不屈兮;幽兮冥兮,应无形兮;遂兮洞兮,不虚动兮;与刚柔卷舒兮,与阴阳俯仰兮。
昔者冯夷、大丙之御也,乘云车,入云霓,游微雾,骛恍忽,历远弥高以极往;经霜雪而无迹,照日光而无景;扶摇抮抱羊角而上。经纪山川,蹈腾昆仑,排阊阖,沦天门。末世之御,虽有轻车良马,劲策利锻,不能与之争先。是故大丈夫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陵霄,与造化者俱。纵志舒节,以驰大区。可以步而步,可以骤〔51〕而骤;令雨师〔52〕洒道,使风伯〔53〕扫尘;电以为鞭策,雷以为车轮;上游于霄雿〔54〕之野,下出于无垠之门。刘〔55〕览偏照,复守以全;经营〔56〕四隅,还反〔57〕于枢。故以天为盖则无不覆也;以地为舆则无不载也;四时为马则无不使也,阴阳为御则无不备也。是故疾而不摇,远而不劳,四支不动,聪明不损而知八纮〔58〕九野〔59〕之形埒〔60〕者。何也?执道要之柄而游于无穷之地。
是故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万物之变不可究也,秉其要归之趣〔61〕。夫镜水之与形接也,不设智故〔62〕而方圆曲直弗能逃也。是故响〔63〕不肆应,而景不一设,叫呼仿佛〔64〕,默然自得。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而后动性之害也。物至神应,知〔65〕之动也。知与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知诱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灭矣。故达于道者,不以人易天,外与物化而内不失其情。至无〔66〕而供其求,时骋〔67〕而要其宿。小大修〔68〕短,各有其具〔69〕,万物之至,腾踊肴乱而不失其数〔70〕。是以处上而民弗重,居前而众弗害,天下归之,奸邪畏之。以其无争于万物也,故莫敢与之争。
夫临江而钓,旷日而不能盈罗。虽有钩箴〔71〕芒距〔72〕,微纶〔73〕芳饵,加之以詹何、娟嬛〔74〕之数,犹不能与网罟〔75〕争得也。射者扞乌号之弓〔76〕,弯棋〔77〕卫之箭,重之羿、逢蒙〔78〕子之巧,以要〔79〕飞鸟,犹不能与罗者竞多,何则?以所持之小也。张天下以为之笼,因江海以为罟,又何亡鱼失鸟之有乎!故矢不若缴〔80〕,缴不若无形之像。夫释大道而任小数,无以异于使蟹捕鼠、蟾蠩〔81〕捕蚤,不足以禁奸塞邪,乱乃逾滋。昔者夏鲧作三仞〔82〕之城,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坏城平池,散财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宾伏〔83〕,四夷纳职〔84〕,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故机械之心藏于胸中则纯白不粹、神德不全;在身者不知,何远之所能怀?是故革坚则兵利,城成则冲〔85〕生;若以汤沃〔86〕沸,乱乃逾甚。是故鞭噬〔87〕狗,策蹄马而欲教之,虽伊尹、造父〔88〕弗能化。欲寅〔89〕之心亡于中,则饥虎可尾,何况狗马之类乎!故体道者逸而不穷,任数者劳而无功。夫峭法刻诛者非霸王之业也;垂策繁用者非致远之术也。离朱〔90〕之明,察箴末于百步之外,不能见渊中之鱼;师旷〔91〕之聪,合八风之调而不能听十里之外。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亩之宅也。
修〔92〕道理之数,因天地之自然,则六合不足均也。是故禹之决渎〔93〕也,因水以为师;神农之播谷也,因苗以为教。夫萍树根于水,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兽蹠〔94〕实而走;蛟龙水居,虎豹山处,天地之性也。两木相摩而然〔95〕,金火相守而流,员〔96〕者常转,窾〔97〕者主浮,自然之势也。是故春风至则甘雨降,生育万物,羽者妪伏〔98〕,毛者孕育,草木荣华,鸟兽卵胎:莫见其为者而功既成矣。秋风下霜,倒生〔99〕挫伤〔100〕,鹰雕搏鸷,昆虫蛰藏,草木注根,鱼鳖凑渊:莫见其为者,灭而无形。木处榛巢〔101〕,水居窟穴,禽兽有芄〔102〕,人民有室;陆处宜牛马,舟行宜多水;匈奴出秽〔103〕裘,于越生葛〔104〕:各生所急以备燥湿,各因所处以御寒暑,并得其宜,物便其所。由此观之,万物固以自然,圣人又何事焉!九疑〔105〕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人被〔106〕发文〔107〕身,以像鳞虫;短绻〔108〕不绔〔109〕,以便涉游,短袂〔110〕攘卷,以便刺舟,因之也。雁门之北,狄〔111〕不谷食,贱长贵壮,俗尚气力,人不弛弓,马不解勒〔112〕,便之也。故禹之裸国,解衣而入,衣带而出,因之也。今夫徙树者,失其阴阳之性则莫不枯槁。故橘树之江北则化而为枳,鸲鹆〔113〕不过济,貈〔114〕渡汶则死。形性不可易,势居不可移也。是故达于道者反于清净,穷于物者终于无为。以恬养性,以漠处神,则入于天门。
所谓天者,纯粹朴素,质直皓白,未始有与杂糅者也。所谓人者,偶〔115〕〔116〕智故,曲巧伪诈,所以俯仰于世人而与俗交者也。故牛歧蹄〔117〕而戴角,马披髦而全足者,天也;络马之口,穿牛之鼻者,人也。循天者与道游者也;随人者与俗交者也。夫井鱼不可与语大,拘于隘也;夏虫不可与语寒,笃〔118〕于时也;曲士不可与语至道,拘于俗束于教也。故圣人不以人滑〔119〕天,不以欲乱情;不谋而当,不言而信,不虑而得,不为而成;精通于灵府〔120〕,与造化者为人〔121〕。
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是故好〔122〕事者未尝不中〔123〕,争利者未尝不穷也。昔共工之力,触不周之山,使地东南倾。与高辛〔124〕争为帝,遂潜于渊,宗族残灭,继嗣绝祀〔125〕。越王翳〔126〕逃山穴,越人熏而出之,遂不得已。由此观之,得在时,不在争;治在道,不在圣。土处下不争高,故安而不危;水下流不争先,故疾而不迟。昔舜耕于历山,期年而田者争处墝埆〔127〕,以封壤〔128〕肥饶相让。钓于河滨,期年而渔者争处湍濑〔129〕,以曲隈〔130〕深潭相予。当此之时,口不设言,手不指麾〔131〕,执玄德于心而化驰若神。使舜无其志,虽口辩而户说之,不能化一人。是故不道之道,莽乎大哉!夫能理三苗〔132〕,朝羽民,徙裸国,纳肃慎〔133〕,未发号施令而移风易俗者,其唯心行者乎!法度刑罚何足以致之也?是故圣人内修其本而不外饰其末,保其精神,偃〔134〕其智故,漠然无为而无不为也,澹然无治也而无不治也。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所谓无不为者,因物之所为。所谓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谓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独知守其门。故穷无穷,极无极;照物而不眩,响应而不乏。此之谓天解〔135〕。
故得道者志弱〔136〕而事强,心虚而应当。所谓志弱而事强者,柔毳〔137〕安静,藏于不敢,行于不能,恬然无虑,动不失时,与万物回周旋转,不为先唱〔138〕,感而应之。是故贵者必以贱为号,而高者必以下为基。托小以包大,在中以制外;行柔而刚,用弱而强,转化推移,得一之道而以少正多。所谓其事强者,遭变应卒〔139〕,排患扞〔140〕难,力无不胜,敌无不凌;应化揆〔141〕时,莫能害之。是故欲刚者必以柔守之,欲强者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则刚,积于弱则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强胜不若己者,至于若己者而同。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故兵强则灭,木强则折,革固则裂,齿坚于舌而先之敝。是故柔弱者生之干〔142〕也,而坚强者死之徒〔143〕也。先唱者,穷之路也,后动者,达之原也。何以知其然也?凡人中寿七十岁,然而趋害指凑〔144〕,日以月悔也,以至于死。故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何者?先者难为知,而后者易为攻也;先者上高则后者攀之,先者逾下则后者〔145〕之,先者隤陷则后者以谋,先者败绩则后者违之。由此观之,先者则后者之弓矢质的〔146〕也,犹錞〔147〕之与刃,刃犯难而錞无患者,何也?以其托于后位也。此俗世庸民之所公见也,而贤知者弗能避也。所谓后者,非谓其底〔148〕滞而不发,凝结而不流,贵其周于数而合于时也。夫执道理以耦〔149〕变,先亦制后,后亦制先。是何则?不失其所以制人,人不能制也。时之反侧〔150〕,间不容息,先之则太过,后之则不逮〔151〕。夫日回而月周,时不与人游,故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禹之趋时也,履遗而弗取,冠挂而弗顾,非争其先也,而争其得时也。是故圣人守清道而抱雌节,因循应变,常后而不先,柔弱以静,舒安以定,攻大〔152〕坚,莫能与之争。
天下之物,莫柔弱于水。然而大不可极,深不可测;修极于无穷,远沦于无涯;息耗减益,通于不訾〔153〕;上天则为雨露,下地则为润泽。万物弗得不生,百事不得不成;大包群生而无好憎,泽及蚑蛲〔154〕而不求报;富赡天下而不既〔155〕,德施百姓而不费;行而不可得穷极也,微而不可得把握也;击之无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焚之不然〔156〕;淖溺〔157〕流遁,错缪〔158〕相纷而不可靡散;利贯金石,强济天下;动溶无形之域,而翱翔忽区〔159〕之上,邅回川谷之间,而滔腾大荒之野;有余不足与天地取与,授万物而无所前后。是故无所私而无所公,靡滥〔160〕振荡,与天地鸿洞〔161〕;无所左而无所右,蟠委错〔162〕,与万物始终。是谓至德。夫水所以能成其至德于天下者,以其淖溺〔163〕润滑也。故老聃之言曰:“天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出于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
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无音者声之大宗也。其子为光,其孙为水,皆生于无形乎!夫光可见而不可握,水可循〔164〕而不可毁。故有像之类莫尊于水。出生入死,自无蹠〔165〕有,自有蹠无,而以衰贱矣。是故清静者德之至也;而柔弱者道之要也;虚无恬愉者,万物之用也。肃然应感,殷然〔166〕反本,则沦于无形矣。所谓无形者,一之谓也。所谓一者,无匹合于天下者也。卓然〔167〕独立,块然〔168〕独处;上通九天,下贯九野;员〔169〕不中规,方不中矩;大浑而为一,叶〔170〕累而无根;怀囊天地,为道关门〔171〕;穆忞〔172〕隐闵,纯德独存;布施而不既,用之而不勤。是故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循之不得其身。无形而有形生焉,无声而五音鸣焉,无味而五味形焉,无色而五色成焉。是故有生于无,实出于虚。天下为之圈,则名实同居。音之数不过五,而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味之和不过五,而五味之化不可胜尝也;色之数不过五,而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故音者,宫立而五音形矣;味者,甘立而五味亭矣;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万物生矣。是故一之理,施四海;一之解,际天地。其全也,纯兮若朴;其散也,混兮若浊。浊而徐清,冲而徐盈;澹〔173〕兮其若深渊,泛兮其若浮云;若无而有,若亡而存。万物之总,皆阅〔174〕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门。其动无形,变化若神;其行无迹,常后而先。是故至人之治也,掩其聪明,灭其文章〔175〕,依道废智,与民同出于公。约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诱慕,除其嗜欲,损其思虑。约其所守则察,寡其所求则得。夫任耳目以听视者,劳形而不明;以知虑为治者,苦心而无功。是故圣人一度循轨,不变其宜,不易其常,放〔176〕准循绳,曲因其当。
〔注释〕廓:开拓。柝:拓展。原:源。浡:渤涌。冲:通“蛊”,意为“虚”。混混滑滑:水流奔流急速的样子。植:通“直”。幎:覆盖。约:收束。四维:指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天区四角。纮:维系。淖而滒:淖,柔和;滒,黏稠。淖而滒指“道”的柔靡状态。泰古:远古。二皇:伏羲、神农。柄:根本。天运地滞:天体绕地球运转。滞,止、凝。废:停息、休止。钧:陶制的转轮。毂:车轮中插轴的部件。匝:周转。恬愉:安逸。呴谕:温恤,通“煦妪”,指关怀培育。奋:振作有力。角觡:麋鹿骨角。贕:胎不成兽称“贕”。毈:蛋不成鸟称“毈”。贼星:妖星,指怪异之星,如陨星。太上:至高无上。弗宰:不自为主宰。跂行:用脚行走。喙息:用嘴呼吸。蠉飞:虫飞的样子。蠕动:虫爬的样子。县:遥远。恍:似有似无不可捉摸。屈:竭尽。遂:深邃。洞:敞开。云车:雷车。骛:驰骋。景:影。扶摇:旋风盘旋状态。抮抱:缠绕转动。羊角:形容旋风如羊角转曲萦行。经纪:经过、通过。阊阖:升天之门。沦:进入。策:马鞭。锻:作缀,马鞭末端的尖刺。舆:车厢。〔51〕骤:马疾驰。〔52〕雨师:雨神。〔53〕风伯:风神。〔54〕霄雿:虚无寂寥、虚廓高渺。〔55〕刘:通“浏”。〔56〕经营:周游往来。〔57〕反:同“返”。〔58〕八纮:古代称大地极远处有八纮。〔59〕九野:九天。〔60〕形埒:界域。〔61〕要归之趣:事物发展之真谛。〔62〕智故:巧饰。〔63〕响:回音。〔64〕仿佛:影子晃动。〔65〕知:通“智”。〔66〕至无:虚无至极。〔67〕时骋:随时变化。〔68〕修:长。〔69〕具:备。〔70〕数:度。〔71〕箴:同“针”。〔72〕芒距:钓钩上锋利的倒刺。〔73〕纶:钓丝。〔74〕詹何、娟嬛:传说中的术士,善钓。〔75〕罟:渔网。〔76〕乌号之弓:用桑柘树木做的弓。〔77〕棋:地名,善制作好箭。〔78〕羿、逢蒙:传说中善射的英雄。〔79〕要:邀、取。〔80〕缴:带有丝线的箭。〔81〕蟾蠩:即蟾蜍。〔82〕仞:古代长度单位。〔83〕宾伏:臣服。〔84〕职:贡品。〔85〕冲:冲撞城墙的战车。〔86〕沃:浇。〔87〕噬:咬。〔88〕伊尹、造父:古代善御者。〔89〕寅:“害”之误。〔90〕离朱:黄帝时视力特别好的人。〔91〕师旷:春秋时晋平公的盲乐师,目盲而听力超人。〔92〕修:遵循。〔93〕决渎:疏通河道。〔94〕蹠:践、踏。〔95〕然:燃。〔96〕员:圆。〔97〕窾:空。〔98〕妪伏:孵卵。〔99〕倒生:指草木倒生。〔100〕挫伤:凋零。〔101〕榛巢:丛木中筑巢。〔102〕芄:野兽巢穴中的草垫。〔103〕秽:粗糙。〔104〕葛:细葛布。〔105〕九疑:山名。〔106〕被:剪。〔107〕文:纹。〔108〕绻:裈,一种有裆的裤子。〔109〕绔:同“袴”,裤子。〔110〕袂:袖子。〔111〕狄:北方少数民族。〔112〕勒:带嚼子的马笼头。〔113〕鸲鹆:鸟名,即八哥。〔114〕貈:即“貉”。〔115〕偶:角。〔116〕:不正。〔117〕歧蹄:足分趾。〔118〕笃:局限。〔119〕滑:乱。〔120〕灵府:心。〔121〕为人:相伴。〔122〕好:好为情欲之事。〔123〕中:伤。〔124〕高辛:黄帝的曾孙。〔125〕绝祀:祭祀断绝,指宗族灭亡。〔126〕越王翳:战国时越国君。〔127〕墝埆:土地贫瘠。〔128〕封壤:界域。〔129〕湍濑:水流浅急处。〔130〕曲隈:水湾。〔131〕麾:指挥。〔132〕三苗:古代部落名,在江淮、荆州一带。〔133〕肃慎:古代民族名。〔134〕偃:停息。〔135〕解:知晓。〔136〕志弱:心志柔顺。〔137〕毳:鸟兽的细毛,形容柔软。〔138〕唱:倡导。〔139〕卒:通“猝”,突变。〔140〕扦:抵御。〔141〕揆:测度。〔142〕干:主干、本质。〔143〕徒:同、类。〔144〕指凑:行止。〔145〕:蹍,踩踏。〔146〕质的:箭靶。〔147〕錞:古代矛戟等武器末端加的金属套。〔148〕底:止。〔149〕耦:合。〔150〕反侧:翻身,引申为瞬间变化。〔151〕逮:及。〔152〕証:同“磨”,攻破、碾碎。〔153〕訾:计量。〔154〕跂蛲:小虫。〔155〕既:尽、竭。〔156〕然:燃。〔157〕淖溺:消融。〔158〕错缪:错杂、交错。〔159〕忽区:恍惚之区,即迷茫之境界。〔160〕靡滥:泛滥。〔161〕鸿洞:相通、贯通。〔162〕蟠委错:纷扰错杂。〔163〕淖溺:柔软。〔164〕循:通“揗”,触摸。〔165〕蹠:到。〔166〕殷然:毅然。〔167〕卓然:突出。〔168〕块然:孤独。〔169〕员:通“圆”。〔170〕叶:聚。〔171〕关门:关键。〔172〕忞(mín):不明。〔173〕澹:平静。〔174〕阅:经历。〔175〕文章:色彩、花纹。〔176〕放:通“仿”,仿效。
(毛慧君)
〔鉴赏〕《淮南子》原名《淮南内书》、《淮南鸿烈》,是由淮南王刘安为首的一批学者集体编写的学术著作。其成书时代,约在西汉武帝初年。其思想宗旨及学派属性,旧时皆依《汉书·艺文志》归入“杂家”类,但近二十多年来,多数学者持守新说,视之为汉初道家黄老学派代表作。如熊铁基《秦汉新道家略论稿》即以《淮南子》为“秦汉新道家”:吴光《黄老之学通论》认定“《淮南子》是一部集道家黄老学之大成的理论著作”;丁原明《黄老学论纲》则称之为“是对黄老学的理论总结”。
《淮南子》全书二十一篇,除末篇名为《要略》(犹今之“序论”)外,其正文二十篇篇名后皆添一“训”字,意即对本篇的“训解”、“解说”。其首篇《原道训》,即对本原之道的解说,是全书的纲领。
秦汉之际的道家黄老学著作,多有论“道”专篇,如稍早于《淮南子》的传世古籍《文子》以及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黄老帛书》等都有《道原》篇,探讨“道”之本原或本原之“道”,甚至名为“儒生”实属黄老道家的陆贾《新语》也有《道基》篇,论“道”之根基或本根之“道”。《淮南子·原道训》的基本思想,就是承接着秦汉之际的新道家思潮——黄老学思潮而阐发由老子奠基的道家之“道”的本真、性质与功用的。
《淮南子·要略》篇曾阐明刘氏著书宗旨是“纪纲道德,经纬人事,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诸理”,既“言道”又“言事”,以“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权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以“统天下,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从而“与世推移”。《原道训》就是遵循这一宗旨展开其理论建构的,全篇的重心在于论“道”,而论“道”的目的则在论“治”。其基本内容可分三部分:一论本真之“道”——“原道”论:二论“体道”之“治”——“无为无不为”论;三论施治之“方”——“因势待时”论。
本篇开宗明义第一句即说:“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接着用种种自然现象的变化规律来描述、概括那个“太上之道”的绝对性与万能性,认为“太上之道”是“生万物而不有,成化而弗宰”的。所以,本真之“道”是无形、无为、难以捉摸而又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宇宙、天地、人类、万物都由“道”化生而来,按“道”的法则运动变化,人事之理亦然。
既然“太上之道”如此神妙万能,那么作为人间统治者的“圣人”又该如何去体察和掌握“大道”以“禁奸塞邪”、“安定天下”呢?本篇作者提出了“清净、自然,无为而无不为”的政治理论,认为“体道者逸而不穷”、“修道理之数,因天地之自然,则六合不足均也”、“达于道者反于清净,究于物者终于无为”,“是故圣人……漠然无为而无不为也,澹然无治也而无不治也。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所谓无不为者,因物之所为。所谓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谓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这是对黄老道家政治理论的典型概括,其理论源于老、庄的“自然无为”论而又有所超越,加入了“因物之所为”、“因物之相然”的“贵因”思想。其所谓“无为无不为”、“无治无不治”,就是要求为政者遵循客观规律,因时制宜,待时而动。
“因势待时”的思想,正是《原道训》“无为无不为”政治理论的施治之“方”。“因势”即因自然之势,循自然之理,“待时”即待时而动、适时兴作。它说“是故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主张“因循应变”、“因天下而为天下”,并强调“得在时,不在争;治在道,不在圣”,主张“动不失时”、“应化合于时”等等,这样的思想主张,大大发展了早期道家的“自然无为”理论,而符合司马谈《论六家要旨》所说的“无为无不为”的道家——秦汉之际黄老道家的宗旨与特征。
此外,《原道训》还讨论了道、德与政治、人事的关系,一与万的关系,修道、养生、性命、情性的问题和形、神、气、志的关系等本体论、人性论、政治论方面的广泛问题。我们鉴赏与研究这一名篇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将它放在从先秦原始道家到汉初黄老道家的发展脉络及其转型过程中去考察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