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范仲淹
【原文】:
天生至宝,时贵良金。在熔之姿可睹,从革之用将临。熠耀腾精,乍跃洪炉之内;横纵成器,当随哲匠之心。
观其大冶既陈,满籯斯在。俄融融而委质,忽烨(yè)烨而扬彩。英华既发,双南之价弥高;鼓铸未停,百炼之功可待。况六府会昌,我秉其刚;九牧纳贡,我称其良。因烈火而变化,逐懿范而圆方。如令区别妍媸,愿为轩鉴;倘使削平祸乱,请就干将。
国之宝也,有如此者,欲致用于君子,故假手于良冶。时将禁害,夏王之鼎可成;君或好贤,越相之容必写。是知金非工而弗用,工非金而曷求?观此熔金之义,得乎为政之谋。君喻冶焉,自得化人之旨;民为金也,克明从上之由。
彼以披沙,见寻藏山是务。一则求之而未显,一则求之而弗顾。曷若动而愈出,既踊跃以求伸,用之则行,必周流而可铸。美夫!五行之粹,三品之英。昔丽水而隐晦,今跃冶而光烹。流形而不缩不盈,出乎其类;尚象而无小无大,动则有成。
士有锻炼,诚明范围。仁义俟明,君之大用。感良金而自试,居圣人天地之炉,亦庶几于国器。
【译文】:
自然生成的最好宝物中,时尚重视的是良金。它正在熔炼的姿态可以看到,做甲胄的用途就要来临。刚跃入大火炉内,它就闪耀火光飞腾出精华;顺从才艺高超工匠的心意,横竖都能成为器用。
看那深广的冶炼已经摆设,整个箱子里都放着金子。一会儿慢慢熔化曲缩着形体,一会儿腾腾闪光放射出金色。精粹光华既已显现,就使那双南金的价格越发昂贵了。鼓风铸炼不停下来,上百次熔炼的成效就可以得到了。比较水、火、金、木、土、谷这藏财六府的共同兴旺,我承受了黄金的坚强;在九州官吏交纳的贡品中,我要称赞黄金的优良。它依顺着烈火而变化,随从着良好的模子而成圆成方。如果让它区别美丽和丑陋,它愿意成为小屋子的一面镜子;假如让它铲出、平息灾祸和战乱,就请把它做成像干将这样的宝剑。
国家的财宝有像良金这样的,想要使它的品性体现在人格高尚的君子身上,因此应借助擅长陶铸金属的人的手。这样,时势要求制止祸患,像夏禹那样的九州之鼎就可造成;君王或者喜欢贤才,越国名相范蠡的风范也必然能描摹出来。由此可知:金子不精巧就不能用,要精巧不用良金又寻求什么呢?观察这熔炼良金的道理,会得到从事政治的谋略。君王明白了冶炼中的要义,自可以得到化度众生的意旨;百姓具有了金子般的品质,是能明事顺理服从朝廷的原由。
那金子被沙石覆盖着,寻找它务必不要固守一处。一方面是寻找它而没有表露出来,一方面是找到了它却弃置不看。怎么样使它活动而更加显现呢?既然跳跃出来求得使用,就要实实在在地使用,它一定能周转流动可以熔铸。
真美啊!水、火、金、木、土五行的精粹,金、银、铜三品的英华。过去在丽水中藏匿隐晦,如今跳跃出来受冶炼在火光中洗礼。流动出的形体不缩小也不超出,都出在需要的那一类,铸造出的形貌不论小型和大型,一熔铸就可获得成功。
士大夫如果也能像良金一样锻造熔炼自己,就会确实了解规范法度。等到明白了仁义道德,那就成了对君玉有重要作用的人。有感于良金的熔炼自己要试验一番,居住在圣主天空大地的熔炉内,也许能成为有治国才能的人吧。
【评介】:
范仲淹的《金在熔赋》属赋发展史上唐宋以后的文赋,虽不是典型的文赋,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此赋表面写的是熔炼良金,其实有深刻的寓意,可以说立足于工艺,升华在国政,是一篇表明作者用人政策的赋作。《历代赋汇》把它放在“治道”中是有道理的。
赋先概述良金熔炼时的姿态、用途,特别是声势:“熠耀腾精,乍跃洪炉之内”,金子刚跃入大火炉内,就火花闪烁,腾飞精华;还有作用:“横纵成器,当随哲匠之心”,良金可以随从才艺高超工匠的心意,横的顺的都能制成器用。写得虽概括,但很有气势,从总体上使人认识到良金确是“天生至宝”,值得重视。
对良金熔炼具体的描写突出了过程、价值、品性和作为。良金怎么练出来呢?“俄融融而委质,忽烨烨而扬彩”,一会儿金子慢慢熔化曲缩着身体,又一会儿金子腾腾闪光放射出金色光环。用了两个时间副词“俄”和“忽”上下句相呼应,似乎时间很短,其实不然,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才成为有用的良金。这过程告诉我们,只有始“委质”,才能终“扬彩”,其中的蕴含耐人寻味。良金的价值是“英华既发,双南之价弥高;鼓铸未停,百炼之功可待”,精粹光华既已显现,就使那双南金的价格越发昂贵了;鼓风铸炼不停下来,千锤百炼的成就也可以得到了。其中的“双南”指的是南金之美者,即双南金,也叫兼金。前两句说的是金子被炼后成为良金就更值钱,以“双南”媲美,这还是它本身价值;后两句是说只要永远熔炼下去,经过千锤百炼的任何功业都可以成就,已推而广之到社会价值了。对良金的品性是比较水、火、金、木、土、谷这藏财六府而显示出来的:“我秉其刚”,我承受了良金的坚强;比较九州官吏向朝廷交纳的贡品中分辨出来的:“我称其良”,我要称赞良金的优良。这里极力赞美良金本性的纯正、刚烈、高贵,是天下任何财物都难以匹敌的,使人们不能不重视对良金的熔炼,言外之意由良金的熔炼到人才的使用是同一道理,作者的用意颇为良苦。品性既如此,作为当可知。”如令区别妍媸,愿为轩鉴;倘使削平祸乱,请就干将”,如果让它区别美丽和丑陋,它愿意成为屋子里的一面镜子;倘若使它铲平祸乱,请把它做成干将这样的宝剑。只提了“轩鉴”和“干将”为代表,其实良金的作为不止于此,前文已经概说了“横纵成器”,这里是以个别概括一般,根据“因烈火而变化,逐懿花而圆方”这两句,读者尽可以去想像,去丰富。
作者写熔金本身只不过是手段,联系到化人为政才是目的。“国之宝也,有如此者,欲致用于君子,故假手于良治”,像良金这样的国宝想要用在造就君子的身上,应假手于善于陶铸金属的人,意思是从熔金中得到启发。能做到像熔炼金一样地去锻炼人,就会“时将禁害,夏王之鼎可成;君或好贤,越相之容必写”,意思是时势需要制止祸乱,夏禹的九州之鼎就可以造出来;君王如果喜欢贤才,像越国那样的名相也会出现的。夏王之鼎是传说中夏禹所造的九鼎,象征着九州的稳固,为传世、镇国之宝。越相指春秋时越国的范蠡,因辅佐越王勾践十年生息、卧薪尝胆终于雪耻,而成为历代传颂的名相。由此得出“金非工而弗用,工非金而曷求”的结论,进一步具体化为“观此熔金之义,得乎为政之谋。君喻治焉,自得化人之旨;民为金也,克明从上之由”,观察熔炼良金的道理,能得到从事政治的谋略。君王明白了冶金这里面的要义,自可以得到化度众生的要领;百姓具有金子般的品质,就是明事顺理服从朝廷的原由。这几句由熔金到化人说得明明白白,显豁地点出赋的主旨意图。
作者不仅写出以良金“欲致于君子”的重要性,而且通过寻找金子应该看到像寻舟舟可负,寻山山可移那样有变化,不能固守一处而导致“未显”、“弗顾”,来暗示选拔人才也应该灵活地“动而愈出”,即不能固守一法,要不拘一格。同时借赞美良金这“五行之粹”、“三品之英”,呼吁治理国家的人才出现。最后联想到士大夫,联想到自己:士大夫如果也能像良金那样锻造熔炼,就会确实了解规范法度。等到他们都明白了仁义道德,将会成为对君王有重要作用的人。有感于良金的熔炼我也要试验一番,居住在圣主天空大地的熔炉内,也或许能成为有治国才能的人吧。由炼金到化人,由化人到选人,由选人到自试,完成了全部的寓意。
这样的寓意,针对当时北宋积贫积弱的政治现状,是很有积极意义的,表现了作者先进的人事观。范仲淹倡导过庆历新政,又在西北边疆戍边四年,经历过重重磨炼而成为一代名医,在当时他本人就具有良金一样的禀性。这和他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及在《渔家傲》词中表达的“燕然未勒归无计”,精神实质是一致的。至于说他是为君王,为封建国家,那是历史的局限性,但作为政治家的范仲淹为改变积贫积弱而主张锻炼士大夫,锻炼自己,无疑具有推动社会发展的进步性。
本赋除了寓意的写法以外,还有一个突出的写作特点:像宋诗以文入诗,以论入诗一样,此赋也是以文入赋,以论入赋。虽也有对偶,也是四六句为主,但摆脱了平仄的桎梏。清新流畅地描述,自由灵活地说理,使它颇有议论散文的味道,给赋体注入了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