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悟禅诗寄胡杲》原文与赏析

《诗词曲赋文·悟禅诗寄胡杲》原文与赏析

元 稹

近闻胡隐士,潜认得心王。不恨百年促,

翻悲万劫长。有修终有限,无事亦无殃。

慎莫通方便,应机不顿忘。

百年都几日,何事苦嚣然?晚岁倦为学,

闲心易到禅。病宜多宴坐,贫似少攀缘。

自笑无名字,因名自在天。

近见新章句,因知见在心。春游晋祠水,

晴上霍山岑。问法僧当偈,还丹客赠金。

莫惊头欲白,禅观老弥深。

这是中唐诗人元稹写的一组重在参悟禅理兼寄友人胡杲的诗。诗的写作背景已无从考索,胡杲的生平事迹也不详。据明人《尚友录》载,胡曾于唐武宗会昌年间(841—846)任过怀州司马,后曾与白居易等为香山九老会,卒年89。元稹写这组时,胡杲正过着隐居参禅的生活,诗人跟他同气相求、心心相印,因此这组诗中充满了佛理禅趣,值得玩味。第一首诗开头即点题。“近闻胡隐士,潜认得心王。”胡隐士,无疑指诗题中胡杲。心王,佛家语。按宗镜录谓心为识主,故号心王;而法相宗则认为眼识、耳识、鼻识等八识即八种心法,于一切法中作用最胜,故亦称心王。诗人近来听说胡隐士正隐居潜心参禅,以追求一种清静寂灭的心境,便引发了自己对禅理的思索:“不恨百年促,翻悲万劫长。有修终有限,无事亦无殃。”百年,指人的一生一世;万劫,即万世。佛家认为世界一成一毁为一劫。不以人生短促为恨事,反而为万世的悠长而悲哀。其实世上万物都是相反相成的,有正便有负,有成便有败,有得便有失。修,指善,美好。一切美好的东西终有完结的期限;相反,要是没有什么幸事,倒也不会有什么祸殃。诗人在感悟到这些禅理后说道:“慎莫通方便,应机不顿忘。”方便,佛教语,指因人施教,诱导使之领悟佛之真义。诗人似乎在劝导胡隐士,不必潜心修行去寻觅佛之真义,只要适应机缘,遇到时机,自会领悟禅理。佛教有顿悟和渐悟两种修行方式:南宗主顿悟,认为人心本有佛性,可顿然破除妄念,悟得佛果;北宗主渐悟,认为佛性虽本有,但障碍太多,必须渐次修行,方能领悟。这里诗人似乎对隐居江湖修身参禅的渐悟方式,有点不以为然。

第二首诗人进一步申明不必苦参禅:“百年都几日,何事苦嚣然?”人生倏忽,转眼就是百年;如此短促,都才几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想不开要愁苦终日呢?嚣然,忧愁的样子。“晚岁倦为学,闲心易到禅。”这两句是说诗人到晚年精力不济,学习的兴致日益倦怠,而这种平静安闲的心境,正是最容易领悟禅理的。加上“病宜多宴坐,贫似少攀缘”,则参禅可以更透彻。身体有病正适宜宴坐。《维摩经弟子品》曰:“心不在内,亦不在外,是为宴坐。”宴坐即坐禅;坐禅即佛教徒修行的功课,每天在一定时间静坐,排除一切欲望杂念,使心地怡然,恬静自在。攀缘,佛教以身心随外界事物纷驰而多变,犹如猿攀树枝摇曳不定。作者认为清心寡欲,生活简淡,因为物质贫乏,便少攀缘之心。最后以“自笑无名字,因名自在天”作一绾结。佛教称欲界第六天为自在天,乃菩萨所居。《大般涅槃经》曰:“一切众生悉是自在天所作。自在天喜众生安乐,自在天瞋众生苦恼。”白居易有《闲乐》诗云:“更无忙苦吟闲乐,恐是人间自在天。”诗人自笑(或以胡隐士口吻,亦通)无名无字,便欣然以“自在天”为名号,取其自由自在、消遥自适、因任自然之意。

第三首开头 “近见新章句,因知见在心”。诗人写自己近来见到胡杲所写的诗篇,从章句字行中知悉隐士目前的心情。见在心,《金刚经》中有 “过去心不可得,见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语。见,“现”的本字; 见在心,即现在心。胡杲谢绝红尘,遁迹山林,投身大自然的怀抱之中,过着超然物外的隐士生活: “春游晋祠水,晴上霍山岑。”晋祠,在今山西太原西南的悬瓮山麓,为周初唐叔虞始封地。祠的正殿之右有泉,为晋水发源处。霍山,在今山西霍县东南,亦称霍太山。《尔雅 ·释地》曰: “西方之美者,有霍山之多珠玉焉。”从这两句诗可推知,胡杲乃隐居晋地,所以朝夕阴晴都可以游晋祠水、登霍山岑、徜徉山水之余,还 “问法僧当偈,还丹客赠金”。法,梵语达摩、昙无的意译;佛教泛指宇宙的本源、道理、法术等。偈、梵语 “偈陀”的简称; 即佛经中的颂词,多用三、四、五、六、七字以至多言为句,四句合为一偈。还丹,相传道家炼丹,将丹砂烧成水银,积久又还成丹砂,这种丹砂就叫“还丹”; 道家自称服之可白日升天。此乃道家之物,尊佛参禅的胡隐士怎么又对道家炼丹感起兴趣来呢? 这或可用唐代三教合流、道佛互济解,似亦可通。然这一联起句中“问法”乃动宾结构,与之相对应,“还丹”也应作动宾结构解,即: 还,偿还; 丹,指依方精制的成药,一般为颗粒状或粉末状。这句若解为:酬偿客人丹药、客人以金钱回赠,恐怕更通达些,也列切合诗意。好在两解并不影响对整个诗意的理解。结句:“莫惊头欲白,禅观老弥深。”意谓莫为光阴流逝、转眼白发而惊心,年老参禅正好可以更加深刻、透彻!

这三首参悟禅理的诗,充满理趣,而少理障。诸如 “有修终有限,无事亦无殃”、“百年都几日,何事苦嚣然”、“闲心易到禅”、“禅观老弥深”等诗句,在平易的语言中饱涵机锋,令人于咀嚼回味中,感悟到某种禅理。禅宗虽是宗教的一种,但禅理与事理却不无相通之处。如果我们拂去这三首悟禅诗上所笼罩的宗教云翳,诗人所抒发的实际上是对隐居生活的一种向往之情,不必潜心苦求佛家真义,流连山水,山水有清香;不求荣华,无事亦无殃;无利禄缨心,无案牍劳形,“自笑无名字,因名自在天”。何等洒脱,何等自在,了无烦恼,了无挂碍!

这三首诗又是赠人之作,是寄隐士胡杲的。所以诗中又紧扣住胡隐士的行藏事迹来写,开头便以 “近闻胡隐士”破题,第三首又以 “近见新章句”进一步写胡隐士隐居后的行止作为。结句中的 “头欲白”、“老弥深”,也是针对胡杲而发的感慨劝慰之言。相传胡杲89岁的高寿终其天年,故头白年老也是写实之语。

这是一组组诗,前后三首五律意脉贯通,层次井然,首尾照应,一气呵成。分则各自成韵,自成一体,起承转合,章法清晰;合则三首贯题,一题两意,既是抽象的悟禅诗,又是具体的赠人诗。尤其可贵的是,诗人将所悟之禅理和所赠之人的事迹,有机地融为一体,意境浑然,并无游离割裂之感。参悟禅理,而并不枯燥晦涩; 赠人寄友,而充满深情厚意,使人从字里行间,既受到一种理性的启迪,又得到一种感性的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