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泉州》原文与赏析

《诗词曲赋文·泉州》原文与赏析

张养浩

万里飘零两鬓华,瘴烟为屋海为家。

山无高下皆行水,树不秋冬尽放花。

得句珠还合浦月,乱怀杯吸赤城霞。

蓬莱咫尺无由到,惭愧当年犯斗槎。

元仁宗延祐三年(1316),礼部待郎张养浩奉诏征舶泉南,这首 《泉州》诗即写于这一次南行中。泉州 (在今福建省东南部) 是元代最大的商业港口之一,枕山面海,风光秀丽,与海外交通贸易空前繁荣。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在他的《游记》中曾说泉州:“印度一切船舶运载香料及其他一切贵重货物咸莅此港,商货、宝石、珍珠输入之多竟至不可思议。” 由此可见泉州为元初海外贸易中心的重要地位。泉州西有开元寺,为唐垂拱二年(686)建造,规模宏伟,气势雄浑,是福建最大佛教寺院之一,至今仍可概见昔日风姿。

在本诗中,作者并没有留意于泉州繁荣的商业活动,也不曾注目于泉州的古迹园林,而是以北方人所特有的审视目光观察这里的一切。首联出句“万里飘零两鬓华”,在慨叹自己行程万里的艰辛旅程以及鬓发花白的衰态(时作者47岁) 以后,对这一地方似乎好感不多,对句 “瘴烟为屋海为家”寥寥几笔勾画出元代泉州的轮廓。“瘴烟”即瘴气,古人特指我国南方山林间湿热蒸发可致人疾病的雾气,这体现了北方人对南方湿润环境的难以适应。在古代交通不便以及南部大多数地区尚未得到大面积开发之际,瘴雨蛮烟一直被中原人视为畏途。作者准确把握住了泉州一带的风物特征,一瞥的印象有极强的概括力。

颔联就泉州的地方特征进一步发挥。出句突出一个 “水”字,抓住了南方城市水多的特征; 对句突出一个 “暖”字,抓住了沿海地区气候温湿,开四时不谢之花,有八节长春之树的特色。泉州多刺桐,刺桐城是泉州的别称。刺桐属豆科落叶乔木,开花,有黄红、紫红诸色,可供观赏,那里街衢苍陌遍地种值。“树不秋冬尽放花”所指并不限于刺桐一种,但句中提供给读者的意象是确定的,即这里是花木葱茏,不受季节限制的地方。作者是以冷静的目光观察这沿海的城市,不带感情色彩的描写,是作者沉思中的产物。

颈联转入对自我的描写。《后汉书 ·孟尝传》载有这样一个故事: 合浦 (今属广西) 盛产珍珠,旧郡守以搜刮为能事,结果珍珠都移往交趾去了。孟尝到这里为太守,尽革前弊,珍珠又返回来了。这就是 “合浦珠还” 的典故。诗中 “得句珠还合浦月”借用这一典故的表层含义,表明自己吟诗得句如合浦珠还,寻回了一度失去的灵感。是泉州的奇异风景牵惹了作者的诗兴,还是异乡为客招致了作者的灵感? 我们不得而知,但作者以在月夜吟诗偶来佳句而欢喜无限,总不脱文人习气。赤城是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北,以土色皆赤,状若云霞,望之似雉堞,得名。流霞是流动的云霞,汉代扬雄 《甘泉赋》: “吸青云之流霞兮,饮若木之露英。”流霞又是传说中的仙酒名。诗中 “赤城霞”三字组合在一起,很有趣味,晋代孙绰 《游天台山赋》“赤城霞起而建标”,写赤城山之景;中则借代酒名,既可与 “合浦月”对仗工稳,又很典雅。作者因饮酒而神情恍惚,仿佛将要飘入仙境,畅饮琼浆玉醴,朦胧中与现实世界不即不离地联系在一起,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意念自由。然而对于一位有王命在身的人来说,退隐与笑傲江湖已成为不可能,作者在反复的内心冲突中,终于陷入了徬徨犹疑之中而难以自拔,这就是“乱怀”二字的内涵。

为使潜藏心底的意识清楚地表达出来,尾联以议论作结,吐出胸中块垒,尽管其中不乏故作清高的自我标榜。蓬莱是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名,与瀛洲、方丈合称三神山,诗中借指仙界。传说中的蓬莱在海上漂浮,泉州临海,作者却不能由此步入仙境,所以吟出“蓬莱咫尺无由到”一句。这仅是其表层义,其深层义是自己从步入仕途之后,就与神仙之梦绝缘了,反映了出世与入世难以调和的矛盾。“犯斗槎”用晋代张华《博物志》中典。神话中天河与海相连,汉代有人乘槎(大木筏)到天河,遇牛郎织女,回来后问严君平,严回答说:“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一算正好是此人到天河之时。诗中“惭愧当年犯斗槎”可有两种解释。第一种:“犯斗槎”指自己早年入京求官的一段经历,至今想来令人惭愧。第二种:“犯斗槎”仍指到达仙境,全二句谓我现在离大海如此之近,却不能找到蓬莱仙境,与那汉代乘槎直达天河的人相比,真令人惭愧。诗无达诂,两种解释哪一种更符合作者之意,要由读者自己评判了,也许这也正是此诗耐人寻味的地方。

这首《泉州》诗,首、颔二联叙事写景,颈联回束于自身,尾联议论抒怀,四联写此注彼,极尽变化之妙,清淡中富于真趣。正如刘熙载《艺概·诗概》所论:“律诗既患旁生枝节,又患如琴瑟之专一。融贯变化,兼之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