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优钵罗花歌并序》原文与赏析

《诗词曲赋文·优钵罗花歌并序》原文与赏析

岑 参

参尝读佛经,闻有优钵罗花。目所未见。天宝景申岁,参忝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领伊西庭支度副使。自公多暇,乃于府庭内栽树种药,为山凿池,婆娑乎其间,足以寄傲。交河小吏有献此花者,云得之于天山之南,其状异于众草,势巃嵷如冠弁;嶷然上耸,生不傍引,攒花中拆,骈叶外包,异香腾风,秀色媚景。因赏而叹曰:“尔不生于土,僻在遐裔,使牡丹价重,芙蓉誉高,惜哉?”夫天地无私,阴阳无偏,各遂其生,自物厥性,岂以偏地而不生乎?岂以无人而不芳乎?适此花不遭小吏,终委诸山谷,亦何异怀才之士,未会明主,摈于林薮耶?因感而为歌。歌曰:

白山南,赤山北,其间有花人不识,绿茎碧叶好颜色。

叶六瓣,花九房,夜掩朝开多异香,何不生彼中国兮生西方?

移根在庭,媚我公堂。耻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

何不为人之所赏兮,深山穷谷委严霜。

吾窃悲阳关道路长,曾不得献于君王。

岑参(715—769)是盛唐时期边塞诗派的杰出代表。他从天宝八载至至德二载,曾两度出塞,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边塞诗篇。这首《优钵罗花歌并序》作于天宝十五载(756),是诗人第二次出塞期间的作品。它并非直接描写边塞的大漠风烟,而是借边地的一束奇花——优钵罗花,来寄寓胸中的感慨。

诗前有一序,说明作诗原因,从艺术上看序的艺术成就并不低于诗,是一篇很好的散文。序文开头点时诗所歌咏的对象。优钵罗花,是产于天竺的一种花,“优钵罗”是梵语音译,意译为青莲花、黛花、红莲花等。因其青净香洁,佛经中多取以喻佛。但在本诗中优钵罗花并无佛家含义,而是作为才士的象征。在点明作诗的时间与地点之后,诗人写自己于公务之暇,在府庭内栽树种药,修山凿池,盘桓其间,让自然的山水荡涤自己的胸襟,在大自然中寄托自己卓然不群的傲世之情。这几句表明诗人的胸襟情趣,盖有此等胸襟方有此等庭院,方有人献此等奇花,而此等胸襟又待此等异花才能写出。至此,优钵罗花虽未出现,但诗人已有它的出现作了层层铺垫。

正面描绘优钵罗花是序的重点。诗人以一“异”字领出,突出了此花奇风异骨,风彩不同凡响。它的花朵如同人的冠弁,高耸在茎的最上端。诗人连用“巃嵸”“嶷然”二词,突出地状写优钵罗花高耸的卓异情态。接着诗人描写花态、花香、花色:在高耸的绿茎上,一团红花迎风怒放,在绿叶的簇拥映衬下异常妍丽,显示出北国天香的风姿;它芳香四溢,艳丽的颜色在日光下更显得千娇百媚。

以下写诗人因赏花而引发的深沉喟叹:他叹惜花僻在西土,不能与中土的牡丹芙蓉争艳奇斗妍。但是它禀受天地的灵气,天生丽质,自然生成,并不因为不得其所而不生,也不因为无人欣赏而不芳。这样自然而然地引发诗人的感叹:“适此花不遭小吏,终委诸山谷,亦何异怀才之士,未会明主,摈于林薮耶?”由叹花而叹才士不遇,终于揭示出诗人于景物寄寓的情怀。

如果仅到此为止,还没有揭示出此序的全部底蕴。联系诗人的特定的身世,其中的才士不遇多少有诗人自己的影子。岑参是世胄子弟,他的曾祖父岑文本,伯祖父岑长倩,堂伯父岑羲都官至宰相。岑参诞生的前二年,岑羲得罪伏诛,亲族放逐略尽,家道从此衰落。岑参怀着重振世业的强烈愿望步入仕途,但他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地破灭。到作此诗时,诗人已经四十一岁,但仅作为主帅封常清的幕僚,与诗人原来的期望值相距甚远。虽然总体来岑参的第二次出塞情绪比较饱满高昂,但是特定的景物依然会引发他的身世之叹。这首诗及序正是特定情境的产物。由叹花到叹才士到叹自己,这是诗人思想感情深谭中由浅而深的三层波澜。

诗的内容与序大致相同,因为所歌咏的对象及其寓意均在序中有详尽的描述,所以诗的侧重点不在于描述而在于抒发感慨,它围绕着“好花人不识”的主题而展开四叹:首叹优钵罗花绿茎碧叶,颜色艳丽,只是因为生非其所而为人忽视,“有花人不识”五字为全诗奠定了咏叹基调; 二叹优钵罗花绿叶红花,异香四射,只可惜它不是生在中土而掩盖了它的国色天香,这在前面 “人不识” 的基础上又深化一层; 三叹优钵罗花移植到诗人庭院后,亭亭独芳,异于众草,叹惜它常年被遗弃在深山穷谷,一任风刀霜剑的摧残; 四叹此花价值虽为诗人认识,但与它的实际价值仍相距甚远,诗人想把它献给君王,但是阳关路远,献花无由,所以优钵罗花就只有永远屈居边陲了。

这首诗思路清晰。诗人于优钵罗花现象的两极稍加点染: 一方面写出此花的美丽卓异,另一方面写它生非其所,价值不为常人所识,这就构成了诗中的尖锐的矛盾现象。诗人对这种不合理的矛盾现象一唱三叹,寄意感慨,从而使读者为优钵罗花以及它所象征的才士不遇一掬同情之泪。

岑参的边塞诗风格奇特。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说: “岑诗语奇体峻,意亦造奇。”本诗并非岑参边塞诗的代表作,而只是他的边塞生活的一个侧面。但即使如此,仍可见出他的一贯的好奇艺术风格。他选择优钵罗花这一奇花作为歌咏对象,突出此花的奇特遭遇,由写花到写人,从而使才士不遇这一古老的主题得到新奇的表现。

这首诗在艺术上有一个显著的特色,即托物言志。它表面上咏花,实则叹人。强调兴寄是中国诗歌艺术传统,本诗即是寄意深沉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