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歌岛19岁的穷苦渔民新治,打渔归来遇到富户宫田照吉寄养在外地的女儿初江,两人一见钟情。富家子弟安夫对初江也垂涎三尺。初江在去灯塔夫人家的路上迷路了,巧遇新治,两人相谈甚欢。几天以后,新治的工资不慎遗失,初江捡到并送去他家,然后又折回海边寻找新治。他们终于互诉衷曲,并相约再见。在一个大暴雨的日子,新治依约先到观哨所,并燃起篝火取暖,不小心睡着了,朦胧中看到初江裸露着在烤淋湿了的衣服,两人动情但并未结合。归途中,他们依偎亲昵的样子被灯塔长的女儿千代子看在眼中。千代子对新治一往情深,妒忌驱使她把事情告知安夫。安夫于是在岛上散布新治和初江媾和的谣言,这让初江的父亲非常生气并严禁二人往来。后来,宫田照吉委托自己公司的机帆船船长,带领新治和安夫出海,考核二人的表现。船回来时遭遇险情,危急关头安夫贪生怕死,新治挺身而出,冒着生命危险使形势转危为安。新治的表现赢得了宫田照吉的首肯,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作品选录】
年轻人在去灯塔的上坡道上,雨水形成了一股奔流,冲刷着他的脚。松树在低吟。他觉得登长统胶靴走路艰难,没有打雨伞,雨水顺着他的分头流进了他的领窝。但他依然迎着暴风雨继续攀登。他倒不是要反抗暴风雨,而是恰恰相反,仿佛要弄清他的这股静静的幸福感,是与静静的大自然有着密切的关联的。此刻,他感到自己内心这种对大自然的躁动,有着一种无以名状的亲近感。
他从松林缝间鸟瞰的大海,白浪悠悠,后浪推前浪地滚滚而去。连海岬前端的高大的岩石,也常常被波涛覆盖了。
拐过女人坡,就看见灯塔长官邸的平房,闭上所有的窗户,垂下窗帘,在暴风雨中显得更加低矮了。他登上了通向灯塔的石阶。今天,紧闭着的值班小屋里,看不见灯塔员的身影。小屋的玻璃窗被雨水扫得湿漉漉,被风吹得吱嘎地响个不停。屋里只有一架对着紧闭的窗呆然而立的望远镜、一堆放在桌面上的被贼风吹得散乱了的文件、烟斗、海上保安厅的制帽、画着新船的轮船公司的绚丽月历、挂钟和挂钉上随便挂着的三把大三角尺……
年轻人到达观哨所的时候,连贴身衬衣也濡湿了。在这静谧的地方,暴风雨显得格外的凄厉。靠近海岛的顶端,四周是毫无遮蔽的天空,暴风雨更加肆虐,为所欲为。
三面敞开大窗的废墟,毫不挡风,倒是把风雨引进室内,任凭风带着雨星乱舞。从二楼的窗口可以望及的太平洋的宽阔无垠的景观,尽管视野被雨云弄得狭窄了,但是一片滔天白浪,其凶猛之势,使四周在灰黑的雨云中朦胧不清,这样反而引人想象出无限宽广的粗暴的世界。
新治从外侧的楼梯走下来,窥视了一下先前曾来取过母亲存放柴火的一楼,发现那里是最好的防风地方。这一楼本是用做存放东西的,开了两三扇很小的窗,其中只有一扇的窗玻璃破损了。先前这里堆积如山的松叶捆,都被存主分别运走,眼下还看到其痕迹,只在一角落上留下四五捆。
新治闻到发霉的臭味,心想:“简直像个牢房啊!”却说,他从风雨中躲进废墟,倏然爬上了一阵寒意,打了个大喷嚏。
他脱下雨衣,在裤兜里摸出了一盒火柴。过惯船上生活的人事事都非常细心,出门是要随身带火柴的。在指头触及火柴之前,先触及早晨在海滩上捡到的贝壳。他把它掏了出来,借助窗户的亮光照了照,仿佛依然被潮水濡湿了似的,桃红色的贝壳闪闪发光。年轻人得到满足,又把它放回裤兜里。
潮湿的火柴很难划着。他从松散了的一捆柴火中,把枯松叶和枝桠成堆地堆在水泥地板上,用麻利的动作划着火柴,待闪出小小的火焰时,整个室内已经充满了烟雾。
年轻人抱膝坐在篝火旁。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了。
……他等待着。没有丝毫的不安。自己穿着的黑毛衣多处绽开,他用手指捅了捅绽开的洞,以消磨时间。他的身体渐渐暖和的感觉,与户外的暴风雨声交织在一起,荡漾在无可怀疑的忠实的自身所给予的幸福感中。他没有现存的想象力,不会感到苦恼。等着等着,他把头靠在膝盖上入睡了。
新治醒过来时,眼前的篝火依然燃烧着。火焰对面伫立着一个陌生的朦胧的影子。新治心想: 不是在做梦吧?一个半裸的少女低头站在篝火旁,低垂的双手拿着洁白的贴身衬衣在烤火。她的上半身完全裸露出来了。
新治明白过来这不是梦的时候,闪过一个狡黠的念头,他佯装还在睡梦中,他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在注视着。因为初江的体态实在太美了。
海女似乎对赤着淋湿的身子烤火习以为常,丝毫也不踌躇。她来到相约的地方,早已生了火堆。年轻人正在入梦。于是她像小孩子一样,突然心血来潮,想趁年轻人沉睡的当儿,赶快把湿透了的衣服和濡湿了的肌肤烘干。也就是说,初江没有意识到只是偶遇这里生了篝火,才在年轻人面前赤裸着身子,在火堆前裸露罢了。
新治要是好色,早就弄清楚在暴风雨包围的废墟里,站在篝火对面的初江的裸体,千真万确是处女的躯体。她那决不能说是白皙的肌肤,经年承受潮水的冲洗,显得润滑而壮实,那对高耸的小乳房似乎彼此腼腆地背着脸,在经受长年累月潜水锻炼的广阔的前胸,丰隆起一对蔷薇色的蓓蕾。新治害怕被她看破自己在窥视,所以眼睛只是眯起一条细缝。这种姿态保持着朦胧的轮廓,透过几乎冲及水泥天花板的火焰,隐约可见。
但是,年轻人冷不防地眨了眨眼睛,这一瞬间,火焰的亮光使夸张的睫毛的影子,在他的脸颊上晃动了一下。少女连忙用尚未干透的洁白的贴身衬衣遮住了胸脯,高声喊道:
“不许睁开眼睛!”
忠实的年轻人把双眼紧紧地闭上。仔细想来,倘使再装睡的确不太好了,再说惊醒过来又不是谁的过错,他从这种光明正大的理由中获得了勇气,于是他再次把那双乌黑的美丽的眼睛睁开了。
少女无所措手足,但还是没想把贴身衬衣穿上。她再次用尖锐而清脆的声音喊道:
“不许睁开眼睛!”
这回,年轻人再也不愿意将眼睛闭上。出世以后,他就看惯了渔村女的裸体,但看心爱的人的裸体却是头一回。而且仅是赤身露体这一理由,就在初江和自己之间产生了阻隔,平常的寒暄和亲昵的接近,将会变得困难,也无法理解。他用少年人的坦率站起身来。
年轻人和少女隔火相望。年轻人稍向右侧挪动了一下身子,少女也随之向右侧稍躲开了几步。篝火仍旧在他们两人之间燃烧着。
“你干吗要躲?”
“人家害羞呗。”
年轻人并没有说,“那么你穿上衣服好啰。”因为他很想看看——哪怕是多看一眼——面前的她的姿影。此时此刻,他不知如何续上话头,便提出孩子般的问题:
“怎样才不害羞呢?”
少女作了实是天真烂漫的回答,但出语惊人:
“你也脱光,我就不会害羞了。”
新治难以为情,踌躇了一下,随后就不言声,开始脱掉圆领毛衣。脱衣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少女会不会逃掉呢?年轻人脱毛衣经过脸面的一瞬间,优柔寡断起来了。他在脱掉衣服之后,身上只剩下一块兜裆布,一个比他穿着衣服时英俊得多的裸体站立在那里了。然而,新治的心炽烈地向着初江,愧疚好不容易在他的身上苏醒,这是在他们作了如下问答之后的事了。
“你不再害羞了吧?”
他像质问似的热切地追问了一句。少女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可怕,她出乎意外地找到了托词:
“不!”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完全脱光嘛。”
年轻人在火焰照耀下的身体,由于羞愧而变得通红了。他的回话快将脱口而出,又堵在喉咙里。他一边将手伸近篝火,近得指尖几乎插进火里,一边凝视着少女那件摇曳着火焰影子的白色贴身衬衣,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
“你要是把它脱啰,我就脱。”
这时候,初江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这微笑意味着什么呢?新治不明白。连初江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是意味着什么。少女把遮掩胸脯至下半身的白色贴身衬衣脱掉,扔在身后。年轻人看到这副情景,像一尊塑像,威立不动。他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少女闪烁着焰影的眼睛,一边解开了兜裆布的带子。
这时,窗外的暴风雨突然更疯狂地刮了起来。这之前尽管风雨一直以同样的凶猛在废墟上肆虐,然而这一瞬间,狂风暴雨实实在在地出现在眼前。他们体味到高窗的紧底下,太平洋畅快地摇荡着这持续的躁动。
少女后退了二三步。没有出口。少女的脊背触到了被烟熏黑了的水泥墙。
“初江!”年轻人喊了一声。
“从火上跳过来,从火上跳过来啊!”少女气喘吁吁,用清晰而有力的声音说。
裸体的年轻人毫不犹豫。他那映着火焰的躯体一跃跳过了篝火。下一瞬间就是这躯体呈现在少女的紧跟前了。他的胸脯轻轻触及少女的乳房。年轻人非常激动,心想:“就是这种弹力!原先我所想象的藏在红毛衣下面的,就是这种弹力啊!”两人拥抱了。少女首先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松叶扎得好痛啊!”少女说。
年轻人伸手把白色贴身衬衣拿过来,准备给少女垫背。少女拒绝了。她的两只手已经不想拥抱年轻人了。她缩起双膝,双手将贴身衬衣揉成一团,好像小孩在草丛中捕捉到虫儿时那样,用这种动作顽强地保护着自己的身体。
这时,初江说了一句含有道德意味的话:
“不要,不要。……出嫁前的姑娘不能这样嘛。”
年轻人有点畏怯,无力地说:
“无论如何也不行吗?”
“不行。”……姑娘闭上了眼睛。她的声调像是训诫,又像是劝解,流利地说:“现在不行。我,已经打定主意嫁给你了嘛。出嫁以前,无论如何也不行。”
新治心中对道德观念也抱有一种盲目的敬虔。首先,他还不曾玩过女性,他觉得这时候自己仿佛接触到女人所存在的道德的核心。所以他并没有强求。
年轻人用胳膊紧紧抱住少女的身体,两人都听见彼此裸露的鼓动。长吻给无法满足的年轻人带来了痛苦。然而,这一瞬间,这种痛苦又转化为不可思议的幸福感。稍微减弱了的篝火,不时蹦跳出几颗火星子。两人听见这种声音,也听见掠过高窗吹进来的暴风雨的呼啸,以及夹杂着他们彼此的心脏的鼓动声。于是,新治感到这种永无休止的陶醉心情,与户外杂乱的潮骚和摇树的风声在大自然的同样高调中起伏翻动。这种感情充溢着一种永无穷尽的净福。
年轻人离开了她,用不愧是男子汉的沉着的声音说:
“今儿我在海滩拾到一个美丽的贝壳,想把它送给你,就带来了。”
“谢谢。让我看看。”
新治回到了自己脱衣的地方,开始把衣服穿上。少女也开始静静地把贴身衬衣裤穿上,打扮了一番。衣着十分自然。
年轻人手持美丽的贝壳折回到已经穿上衣服的少女面前。
“哟,真美。”少女让火焰映在贝壳表面上,显得十分高兴。她把它插在自己的头发上,又说:“真像珊瑚啊。能不能把它当头饰呢?”
新治坐在地板上,把身子靠在少女的肩膀上。两人都穿上衣服,轻松地接吻了。
……回去的时候,暴风雨还没有停息。过去他们两人为避忌灯塔的人,习惯去灯塔之前绕岔道走;现在新治难以遵守这个习惯了。他送初江经由稍为易走的路,向灯塔的后面走了下去。两人从灯塔起互相依偎,从吹刮着劲风的石阶走了下去。
(唐月梅 译)
【赏析】
三岛由纪夫是独特的,他将日本的传统美、希腊的古典美、弗洛伊德的学说以及他的政治理想等等一起融进他的美学思想之中,透过他的作品带给读者强烈的震撼。爱、青春、性、血与死糅合在一起所体现出来的原始美、野性美、毁灭美、堕落美、残酷美,穿越了生与死之间的隔阂,构建了一个奇异的美的世界。这种美学理念给他带来名声,也带来争议。他和川端康成一起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但也有评论家对他的作品打了负一百五十分。日本评论家佐伯彰一说:“斗胆反复强调,三岛由纪夫是日本作家中最难评论的一个人。”1972年,45岁正壮年的时候,三岛选择了切腹自杀,实践了他在小说《镜子之家》中所说的“趁肉体还美的时候就要自杀”的美学理念。
阅读三岛,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忧国》、《金阁寺》、《假面自白》、《丰饶之海》……血腥的剖腹场面的细腻描写、奇特的轮回转世的精彩叙述、非理性的疯狂的人物举止,令人恶心、感伤、不解……
可是他的中篇小说《潮骚》却引领读者进入一个非常美好的世界,虽然日子过得贫穷而辛劳,但是人与人、人与自然却和谐而美好地共同生活着。在一片田园诗般的氛围中作者给我们讲述了一对相爱的年轻男女努力追求爱情的故事,三岛甚至毫不吝啬地给了读者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故事中虽然也有忧虑、焦灼和痛苦,但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结局却拂去了《潮骚》中所有的阴影。景美、情美、人美,多重交织的美好事物,衍化成纷繁复合的瑰丽。
歌岛是一个有1400人,方圆不足4公里的小岛。作者善于用光和色来展现渔民们生活的这个小岛和这个岛上的一切美好的景色。小说开篇就把歌岛最美的两处景致详细地介绍给了读者。八代神社坐落在岛的最高点,可以极目远眺;浅绿的松树、被春天的海藻染成了红赭色的靠岸的海面、供奉的祈求海上平安的海神、布满珍宝的砧面铜镜,使这个神社充满了自然和人文双重的美。另一处景致是东山山顶的灯塔。通过这个灯塔,作者将歌岛人生活、工作的情景一一展现给读者。除此之外,渔民捕鱼、海女竞赛、青年人的青年例会、孩子们的修学旅行等等富于情趣的生活场景的描写,与作品中的自然景色和渔乡风情等,共同营构了一个具有浓郁的抒情色彩和田园风情的世界。这就是故事发生的外在环境。
除了这个美丽的外在环境之外,岛上的居民勤劳、善良、淳朴,几乎没有什么钩心斗角等丑陋的行为。男主人公新治依靠出海捕鱼养活寡母和12岁的弟弟,虽然他也只有18岁,可是却承担着养家糊口的重大责任。他执著、热烈地爱上了初江,最后也用他自己的勇敢和力量赢得了初江父亲照吉的认可与赏识。大海给了他一个强健的身体,还给了他一副宽广的胸怀。对破坏他和初江关系的安夫,他亦以德报怨。当他听到传遍小岛的“新治和初江交媾了”的传言时虽然非常气愤,但是他并没有前去痛揍安夫一顿;他在照吉家的机帆船实习时,虽然上船之前听说安夫肯上船实习的原因是照吉答应实习结束让他和初江订婚,但是他还是帮安夫干他没干的活。这是一个善良、朴实、纯洁的形象,值得生活给他一个美好的人生。女主人公初江不仅是一个健康漂亮的海女,而且非常善良、聪明而执著。初江在和海女们的比赛中赢得了礼品,却挑了一个中年妇女用的塑料手提袋送给新治的妈妈,并代自己的父亲向她道歉,因为自己的父亲不肯见来为自己儿子说好话的她而伤了她的自尊心。即使是在着墨不多的人身上,我们也能看到那种暖暖的人情美,如十吉船长、捕鱼船上的伙伴龙二,甚至是暗恋着新治的灯塔长的女儿千代子等。
美、青春、爱和本篇所未涉及的死,这是三岛美学的关键词。本篇从总体上体现了三岛的美学理念与风格。在三岛的美学理念中,青春健康的肉体是最美的,尤其是男性健美的肉体,所以这个故事中主人公新治的肉体作为一个美的对象多次得到作者的描写:“身材魁梧,体格健壮,惟有脸上的稚气同他的年龄是相称的。他黑得发亮的肌肤,一个具有这个岛的岛民特点的端庄鼻子,搭配着两片裂璺的嘴唇,再加上闪动的两只又黑又大的眼睛”,“新治的臂力非同凡响”,有“绕歌岛五周的游泳本领”。这种对健美肉体的崇拜,还加入了三岛身上和作品中特有的西方文化影响的因素。三岛本人13岁时,就对《圣塞巴斯蒂昂殉教图》十分欣赏,使得他一辈子都对青春健康的男性的肉体顶礼膜拜。他27岁游历了向往已久的希腊。在希腊,他“终日是一种陶醉的心情”。他不仅陶醉于希腊明朗的天空、湛蓝的海洋,而且陶醉于希腊古典式的男性艺术,因为他觉得“古代希腊没有什么‘精神’,只有肉体和知性的均衡,‘精神’正是基督教的可恶的发明”。正是这次希腊之旅触发了他的灵感,创作了《潮骚》这部中篇小说。
因而在三岛笔下,新治不仅是青春健壮的,而且是完全纯洁的,没有受过知识、理性的“污染”。他的那双大眼睛“是以海为工作场所的人从海所获得的恩赐,而决不是属于智慧的澄明的象征。因为他在学校的成绩非常之差”。节选部分的内容描写新治与初江在观哨所的废墟上幽会。我们看到,作者对青年男女美好纯洁的肌体均作了毫无保留的赞美,这相当典型。
刻画青春期的喧嚣与骚动,以及在道德感的制约下的升华,在三岛由纪夫的作品中也占有较大比重。小说中几次充满青春活力的爱情场面,都体现了三岛一贯的美学方程式。《潮骚》有意以古希腊的作品《达夫尼斯和赫洛亚》为蓝本,“以男女的纯情来提高青春的纯洁度”。节选部分充分地表现了这一点。新治与初江都洋溢着健康的青春活力,他们勇敢地寻求属于自己的爱情。他们的青春活力和热烈的情爱尤其体现在他们在黑夜中幽会时。火光和暴风雨以及山上远离村庄的观哨所营造出的是原始的、狂野的躁动,在这种氛围中发生情事本来就理所当然,更何况是一对相爱至深的年轻人。懵懂的他们对深深爱恋的异性燃起了爱欲的激情,以至脱光身上的衣衫,裸体相拥。然而促使他们这样做的那些幼稚淳朴的对话,却丝毫没有猥亵和色情的成分。他们俩经历了肉体拥抱的幸福感,也经历了克服冲动的痛苦,最后平静地止步于对道德的虔敬,因此读者只感到纯洁和美好,两者共同构筑起一个唯美梦幻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之中,三岛一以贯之,运用了委婉细腻的表现手法,多少还有点钟情和偏爱喜剧性的契机和理想化的结局。节选部分中,读者随处可见这样一些描写。因长久等待恋人而百无聊赖的新治,并不像文化人那样在约会时候出现诗意的想象,而是平静地面对到处有破洞的衣服,渐渐地睡着了。正因为此,才出现初江没有防范地面对篝火烘烤淋湿的上衣的情景。当新治醒来、发现对面是自己喜爱的姑娘时,顽皮地假装依然沉睡;当终于被发现假寐时,他却理直气壮地用很可笑而又很温馨的理由张开了眼睛。在一堆越来越旺盛的篝火两边,这对年轻人进行着一场可爱的对话。作者细腻地描写了他们的语言、动作以及废墟内的篝火、外面的风雨甚至远远的太平洋的波涌等,在一场充满戏剧性的拉锯比赛中,温婉而有节度地刻画出青春的潮骚。小说最后,初江父亲通过出海实习的竞赛方式决定初江与新治还是安夫结合,作家着力赋予新治以坚强的意志和力量,赞美了新治对初江的爱情的自信是建立在生命力和健康的基础上的。
《潮骚》是三岛获第一届新潮文学奖的重要作品,并以这个中篇小说而享誉西方。虽然展现的不过是人们熟知的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纠葛,但是由于作家作出了独特的诠释而写出新意。不过,要完全了解三岛的美学世界,《潮骚》还仅仅是冰山一角。
(黄春兰、张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