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农村的文工队·德永直》原文|读后感|赏析

【作品提要】

我是东芝工会联合会总部的文化顾问。1948年2月以来,川岸工会组织工人罢工。8月初,我来到长野县上伊那郡F村,向罢工工人家属和当地群众宣讲罢工的目的,鼓励罢工工人组成自救组,自谋生计。我还配合工会下属的厂外斗争部,和在各个村进行巡回演出的川岸工会文工队一道,努力将罢工推向深入。F村的斗争形势很复杂,工厂中的民同会被资本家收买,制造谣言,混淆视听,试图推翻工会,拉拢不明真相的工人及其家属。美祢子等7人利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木偶戏的形式,以忘我的热情开展启迪、宣传工作,尽管遇到障碍,但也收到了显著的效果。

【作品选录】

正如坂井梅的父亲所预言的,从傍晚开始,忽然降起山区特有的阵雨。但等到农家吃过晚饭,九点钟左右,会场就已经超满员了。合作社的二楼本来只能容纳一百五十人,可是到了三百多人,从走廊到楼梯口挤得水泄不通。自救组的七个姑娘,有五个来会场当招待员。

主办这个晚会的村党支部的人和从伊那镇来的党地区委员,都热情地帮忙。小孩和老人坐在前面,青年人和中年人坐在后面,因为接待人员态度和蔼,所以村里的人也都比较顺从听话。先由村党支部M君致词,接着我以工会联合会总部的名义讲了川岸工厂罢工的事情。之后演出了第一个节目: 大合唱。耿直的M君剃着和尚头,因此,他那乌帽子头格外显眼。他的致词,与其说他是作为一个共产党的代表,不如说他是作为一个大家所熟悉的农民伙伴更亲切些。

“来吧,乡亲们,大家一块儿唱吧,预备,唱!……”

队员们排列在拉着黑幕的舞台前面,唱完了《晴朗的五月》、《劳动之歌》,接着又唱了《木曾小调》、《伊那音头》和《御袈裟小调》等歌曲,这时候,手拿指挥棒的芳姐突然转向观众,要求大家一齐唱。大岛美祢子个矮、排在最前头,她们用布巾扎着头,探着身子,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唱起《木曾小调》的时候,果然观众也唱了起来。这是他们在川岸村演唱外国民谣选曲遭到失败,进行了自我批评以后所采取的方针。尽管队员们头上系着好像在酱油里煮过似的布巾,身上穿着皱皱巴巴的裤子或束腿裤,但他们那种纯朴的感情已和农民融合在一起。虽然没有酒,也没有伴奏,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摇头晃脑地用手打着拍子,偶尔夹杂着老大爷的粗嗓门儿,歌声响彻整个会场,舞台和观众的距离顿时消失了。我一边唱,一边观察周围观众的脸,觉得眼泪就要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似的。老大娘们晃着满头白发的脑袋,拍着长满皱纹的手,露着兴高采烈的笑脸;孩子们像小燕子似地张着嘴,仰着脸,唱着歌;老大爷们开始还有点矜持,逐渐把手撑在盘着腿的膝盖上,像是要领唱似的,扯开嗓子唱起来。舞台前面的队员们已经完全被遮住了。大家仿佛是从很深很深的井底爬上来,如今在这里邂逅相遇;又恰似被忘却了几十年的,不,几千年的事,突然涌现在眼前。这既不是为了张三,也不是为了李四而高兴,而是因为大家在这里如此相聚,大家在这里如此活着而高兴。这一瞬间使人感到就像是从遥远遥远的过去苏醒过来似的。

我是木桶匠钝太,

要做木桶快快来,

酒桶、酱桶、酱油桶。

…………

咚——咚,咚,咚,咚!

合唱完了,接着演出木偶戏: 《钝太木桶店》。在歌声和伴奏声中,一个叫钝太的木偶和一个叫小东西的狗木偶,在黑色幕布上像窗口似的开了个洞的地方亮相,这出戏就开场了。围绕着一个会走动的“妖怪桶”,老好人工人普吉、红鼻圆眼的警官、白头发“慈菇”脸的祭主,一一登场。他们的动作和台词越滑稽,对现实社会矛盾的揭露就越深刻。会场上的笑声越大,气氛也就越紧张。因为钝太、普吉、警官,这些角色都是木偶,所以观众根据各自的信念和思想,不论想象得多么深刻、多么复杂都可以。只要文工队的队员们专心致志,同心协力地演出,即使演技低些,也能把观众的情绪提高到像山一样高。

节目是按照《钝太木桶店》、《画家普吉》、《大箱子》这样的顺序演出的,从后台传出狗的叫声,资本家的粗野而低哑的说话声,女议员“是啊是啊”的尖尖的叫喊声。——我对演戏一窍不通,可是任务摆在眼前,所以我时常到后台去看看。在那里,有时学狗叫的松井,手脚趴地,简直像要舔那肮脏的地板似的,额上暴起青筋,汪汪叫着。有时渡边用一只手操演木偶,一只手按着鼓起的喉咙,学着肥胖的资本家的喇叭嗓,弄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有时扮“女议员”的芳姐,掩着工作服的前襟,扭动着粗壮的腰肢,抿着小嘴,“噢,嗬嗬嗬”地笑着。唯独大岛美祢子自始至终一只手拿着脚本,给忘了台词的演员提词,另一只手忙着敲木桶底,发出拟音,或者把要出场的木偶递给操演的伙伴,或者是拉幕。大家在头上都系一条吸汗的布巾。两只手都占着的时候,就用脚来比划着打招呼,他们就是在这样又热又窄的地方拼命地工作着。

幕间,已经接到解雇通知的村邮局职工代表和从苏联遣返回国的人讲了话。二十五六岁、穿着黑色制服裤的邮局代表,一个劲地擦着头上的汗水,几乎没有抬头,宣读完了以全国邮电工会长野县分会某某地区的名义写的控诉书,马上就下来了。这固然因为不习惯,但更因为这些所谓的观众都是他朝夕相见的熟人,所以使他感到特别不好意思。观众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神情。有的拿下了烟袋,张着嘴;有的歪着头仰着脸;有的低着头把下巴颏放在抱着的孩子的头上。不是听不懂他讲的内容。从他们的脸上的表情,可以明显地看出控诉书有力地戳穿了所谓“学校和邮局裁人就会减税”的反宣传。可是今天在这里,不管你多么会讲话,也不管你怎样追问他们:“同意还是不同意?”恐怕他们谁也不会开口的。紧紧地套在他们身上的新的现实和旧的现实,那要更加深刻。——这就是他们脸上的神情。

最后放映幻灯片: 《白袜子一家打砸抢记》,从黑暗的角落里,不时传出像用骨瘦如柴的手拍袜底似的鼓掌声。这是东芝工会联合会文化部编写的,也是文工队的压轴节目。他们不仅演得熟练,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喇叭声、鼓声轰然而起,立刻唱起男女混声合唱。三月的一个大雪天,一群警察从川岸工厂的后山蜂拥而来,闯入川岸工厂这个镜头,放了足有五分钟,这时从各个黑暗的角落里响起了《国际歌》声,我借助银幕的反射光线,看见那些认为“不能娶川岸工厂的女工作媳妇”的村里的人,在昏暗的会场内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乡亲们,谁要是还有时间,那就请留下来参加座谈会,给我们刚才进行演出的文工队提出批评;对川岸工厂罢工的问题……嗯,现在还不到十二点,近处的请……”

当观众站起来的时候,到了台前的队长松井,仰起戴着眼镜的脸,用沙哑的声音喊着。拥挤着从唯一的一个楼梯口往下走的人们,有的就停下来听松井讲话。——毫无疑问,大部分人是为了寻求娱乐而来的,现在大概又带着“有趣”、“没趣”的感想而归。但是,同时可以肯定,大部分人都看到了“意外的”东西。他们的兴奋还表现在那些残留的零乱碎纸和会场专用烟碟上。村支部的人收拾舞台,坂井梅卖力地打扫着铺着席子的宽敞的会场……

文工队这种工作,它究竟从哪里产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呢?雨早就停了。从我坐着的背后的窗户,可以看到山峦之间的星空。座谈会在进行着,开始留下来的约有五十来人。翻山越岭来的S村的两个青年,给文工队提了很好的意见以后也回去了,现在剩下三十来人。他们向文工队提出希望,向从苏联遣返归来的人提出质问,还谈了下山事件和三鹰事件。并排坐着的文工队员们也都疲倦极了,尽管松井和芳姐还坚持着,可是靠着楼梯口扶手的大岛美祢子,两手撑在膝盖上,不时地睁开发涩的眼皮,又合上。不知从哪里远远传来了鸡啼声。他们明天还要乘头班车到另外一个村子去。我看到在矮鼻子下面的下嘴唇耷拉下来的大岛美祢子的侧脸的时候,感到这是在无情的搏斗中前进的这个社会所产生的既不可理解又不可避免的东西。

“我说,先生……”

这时坐在会场的一个角落里的一位大伯,少有地叫了我一声。这人四十五六岁,黑脸盘儿,眍眼,穿着一身军服,盘腿坐着,两膝间放着一个像小学生背的书包似的大背包,从开始就一直低着头。从他那磕烟袋锅的手势和肮脏的络腮胡子,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庄稼人。从昨天晚上起,不论在青年会馆,还是把会场换到寺庙正殿的时候,他都跟去了,而且都用同样的姿势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我大体上也猜到是这么一档子事。”

他抬起深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当他轻易不开口的嘴,连同那嘴边上不加修饰的长胡子一起动起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使人感到会场上的空气为之一变,在这以前的高昂的兴奋的声音骤然停止,大家把视线都集中到他的身上。虽然正在谈论下山事件,可是在座的人们很快觉察到这位大伯的话未必是单就这个问题说的。

“是啊,因此,报纸这类东西……”

年轻的地区委员嘴快地说出这么一句。接着村支部的M君又说了。这看起来,好像必须马上搬起好容易才动摇的沉重的大石头似的。眼前的“沉重的大石头”却难为情地向那边看了一眼,当他把视线移到我的脸上的时候,便谈了自己个人的事情。

“这件事我想是想过了。不过,的确,哼,光由我一个人说出来,总是要倒霉的!”

“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起来。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大爷们和青年们心里像是顿开茅塞,豁然开朗似地笑了起来。村党支部的M君好像知道那位大伯是某庄的什么“兵卫”,他笑得最厉害。大家越笑,那个眍眼、黑脸盘的大伯也就越认真、越激动。——他的发言看起来是不足道的,但却是很重要的。尽管这里是一个小村庄,但却堆着一堆堆的石头。谁要是敢说句什么,就一定会受重伤。而且结了沉默的疮痂。现在这个疮痂掉了。笑声非常亲切,并包含着复杂的感情。有人短短插上几句话,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已经产生了影响。我想这就是文工队工作的一部分啊!我向大岛美祢子那边一看,她突然像受惊似地睁开了眼睛。使人感到她恰似睡着了的狗似的,听到了响声,就赶紧竖起耳朵,抬起头来。她脸贴着楼梯扶手往楼下看,忽然站起来,顺着楼梯下去了。因为离我坐的地方很近,我也下去了。在楼下的传达处,坂井梅被五六个青年包围了。因为临时拉线的一百度的电灯熄灭了,显得有些昏暗。穿着白衣服的坂井梅,一面找词儿争辩,一面往后退。像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一些青年,喝得酩酊大醉。里面有昨晚见过的那个瘦高个青年,他穿着浅色夏威夷衫,下摆耷拉在裤子外面;手里拿着一把粗糙的雨伞,一只穿着木屐的脚踏在台阶上。

“你们是以演木偶戏为名,把大家召集来的吧,哼!”

在昏暗之中,看到对面一个穿着白色单衣、戴着眼镜,年纪似乎稍大的人,劝阻着说:“算啦,算啦。”可是另外一个戴白色登山帽的人,嚷了句什么,坂井梅像躲闪似地往后退。

“你们是共产党吧!”

穿衬衣的这么一说,另外的两三个人中有人喊:“是赤色分子,是赤色分子!”这时大岛美祢子突然出现在他们跟前。矮个子、头发发红的美祢子,她把头一歪,用特别爽朗的声音说:“请!请进!”

那个穿夏威夷衫的,把脚从台阶上放下来,简短地怒骂一句什么,美祢子就把辫梢一甩,歪着头,笑着又前进了一步。

“请进!里面正开座谈会哩。请不要客气!”

青年们后退了五六步,在昏暗之中瞪着大岛美祢子,七嘴八舌地骂着。坂井梅也走到那边去了;大岛美祢子把放在那里的木屐穿上,向外走出两三步,高声说:“请,请进!请大家给我们文工队提意见……”她这么一说,有人就嚷:“我揍你!这个丫头!”有的说:“算啦,算啦!”还有的说:“真他妈混蛋共产党!”叫骂声混成一团。这帮青年被那个年纪稍大的、穿单衣的人制止着,在黑暗中渐渐走远了。

“多不讲理呀,这是西F村的家伙。”坂井梅依然很激动地说道。

走回来的大岛美祢子瞪大了圆眼睛天真地说:“这种人不管哪个村都有!多——着呢。”

她像是好容易才把睡意赶走似的,轻声地唱着:“木曾川啊,撑排的人哪……”同时用合唱时的姿势,蹦蹦跳跳地上楼去了。

(盛继勤 译)

注释:

乌帽子是日本古代官员和武士戴的一种乌纱帽,后来有人改用纸做,涂上黑漆。这里指头形像乌帽子。

【赏析】

德永直是日本无产阶级文学的重要作家,早年他曾经领导过工人的罢工运动,战后担任新日本文学会的领导人,并于1946年参加日本共产党。他以文学创作揭露社会矛盾,表现工人革命斗争运动,反映贫苦百姓的生活,控诉日本军国主义者给人民带来的沉重灾难。《来到农村的文工队》塑造了坂井梅、大岛美祢子等年轻人的形象,在具体、鲜明的时代背景之下,描绘了战后日本青年积极投身革命群众运动的成长过程。

《来到农村的文工队》篇幅不长,然而在情节发展的节奏安排与控制上,却颇能见出作家的功力。对立阵营之间的矛盾冲突、人物之间的针锋相对和不同场合里的明枪暗箭,构成了小说中的全部波澜。作家以表面稳定的情绪,暗中施放出翻滚的浪头,必须通过仔细阅读,并彻底融入小说的情境当中,才能够很好地领略到这一点。因而在开始阅读之前,有必要提醒读者,不要因为作家德永直那看似清汤寡水的语言风格和叙述方式,而过早地放弃对小说情节的琢磨和人物性格的捕捉。并非所有的风光都在险峰,有时候走在一马平川之上,前方也可能豁然出现引人入胜的景致。就像日本的富士山,规规矩矩地矗立在那儿,站在山脚,其姿态已一览无余,然而走进山去,却会获得异常深刻与生动的感受。德永直的小说正具有上述特点,节选部分也正体现了这一特点,于无声处听惊雷,震撼在雷声落处冉冉升起。

小说共4个章节。每一章节里,作家都或含蓄或直接地展示出一组矛盾或对立,包括罢工组织者与不懂时政的罢工家属之间的思想冲突、领导罢工的工会与破坏罢工的民同会之间的较量以及文工队与落后群众之间的摩擦碰撞。节选部分为第4部分,主要表现了文工队与反动分子之间的正面交锋,剑拔弩张的气氛通过人物的语言和肢体动作展示出来,并最终化解在文工队成员美祢子四两拨千斤的气势里。小说情节的起伏效果由此产生,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在这样的戏剧冲突中达到了顶峰。

作家以“我”的口吻,在节选部分中发出感慨:“文工队这种工作,它究竟从哪里产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呢?”这是“我”在观看了文工队表演的木偶戏以后,发现它在人们眼中、心中引起的变化而产生的疑问。尽管观看木偶戏的大部分人只是为了寻求娱乐而来,可是最后也都看到了“意外的”东西。文工队以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完成了自己针砭时弊、揭露真相的任务。那些用木偶呈现出来的具有讽喻意味的故事,鼓舞了大家起来反抗、坚持罢工的勇气和决心。小说中写到,演出结束以后,一位大伯坐在会场的角落里没有离开。他是那种最普通的庄稼人,平时不会轻易开口说话,但是很显然,刚刚的木偶戏表演已经在他的心底激起了些什么。他说自己大体上也猜到了是这么一档子事,即猜到了日本统治集团的政策阴谋和老百姓身陷的艰难处境,而这些正是作为宣传员的“我”和文工队成员们想要群众了解的真相。一刹那,一块沉重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动了。这位大伯代表了更多的、习惯于沉默与忍耐的民众,他们都曾经是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如今有这一块石头滚动起来,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石头滚动起来,最终汇集、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前方隆隆碾压过去。而这,正验证了文工队在复杂的社会斗争面前存在的功能与价值,也是美祢子等年轻人投入青春与热情经营并向往的明天。

作家在小说当中,塑造了一群可爱的、甚至有些稚气未脱的人物形象。

美祢子是其中的最亮点。她是个凡事认真的姑娘,性格中透露着不屈和倔强。刚到F村,她和几名队员在一户人家讨水喝,受到了一个老太婆的冷遇和刁难。美祢子羞得满脸通红,大滴的眼泪掺着汗水往下流,可是就在她低着头要离开那家大门的时候,居然用更大的嗓门冲对方喊道:“今天晚上八点钟……请乡亲们来看……大人小孩都乐意看的木偶戏……”在小说结尾部分,有几个反动青年公开向文工队发起挑衅。面对他们的谩骂,美祢子表现得机灵而幽默。她对对方的出言不逊置若罔闻,无视对方的敌意和嚣张嘴脸,她摆出女孩子可爱、天真、热情的样子,使用一种近乎顽皮的、逗弄似的反击战略,诚挚地邀请对方进入会场、参加讨论,结果气得那几个家伙无计可施,灰溜溜地败下阵去。而美祢子则打着呵欠,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蹦蹦跳跳跑上楼去。长期而辗转的演出经历,让这个年轻的女孩成熟起来。她一定见惯了这一切,也慢慢学会了如何处理这样的问题。当她天真地圆睁着眼睛告诉坂井梅,像那几个青年一样的人到处都有的时候,读者看到的是在她娇小的身躯里挺立着的坚韧,那是绝不输给百炼钢的绕指柔。

坂井梅同样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作家抓住了她性格中风风火火的一面,着力描写她动作快、说话快的特点。在我们为文工队画宣传画的时候,尽管“我”已经写上“非常有趣”的字样,可是她还非要再加一句“笑得肚子疼”,尤其是那个“笑”字写得伸胳膊踢腿,歪七扭八。正是这些小情趣,点缀了枯燥而严峻的现实。坂井梅把文工队接到自己家里休息,那几个十九、二十岁的年轻人不顾劳顿,挤在一起,互相开玩笑,搞恶作剧。吹喇叭的渡边故意使坏气美祢子,美祢子就涨红着脸,反唇相讥。笑声、叫声在这个低矮的稻草小屋里回荡着,让人忘记了生活的困苦和斗争的艰难,让人乐观而昂扬地以欢笑去面对人生中的所有际遇。

可就是这样几个调皮的、孩子一样的文工队员,在演出的时候却是那么尽职尽责,全情投入。节选部分中,作家生动而形象地描写着美祢子等人在木偶戏的帷幕后面认真表演时的动作与神态,通过具体的细节刻画,突出了这些可敬的文工队员们对事业的热爱与奉献精神。特别是那个淘气的渡边,为了学狗叫,全身趴下去几乎要舔到肮脏的地板,额头上青筋暴起,模仿资本家的声音,把眼泪都给逼出来了。看到这里,读者的内心被强烈地感染了,感动和敬佩的深情油然而生。

小说中,作家以环境描写,来象征当时的社会现实与斗争形势。故事发生在燥热的八月,蚊子和跳蚤等恼人的东西骚扰得人晚上无法睡眠,就像民同会里那些嗡嗡乱叫、上蹿下跳的小丑们,趴伏在那儿,恶心而让人厌恶。乡村里的太阳很毒,南瓜被晒得无精打采,山羊咩咩乱叫。当民同派的坏分子们制造事端、试图取缔工会组织的时候,在那个唇枪舌剑的会场里,西照的太阳更让所有的人都觉得酷暑难当,头晕眼花。燥热的气候,渲染出双方势力较量达到白热化。“我”自从来到这个乡村,住在棚顶低矮、四壁昏暗的农家,就没能好好地睡过一觉。直到文工队敲锣打鼓地到来,山区终于降下清凉的阵雨。雨过天晴处,山峦间星空璀璨。沉闷的天气总会过去,一切的苦难总会过去。

(孙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