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心肠·佩雷斯·加尔多斯》原文|读后感|赏析

【作品提要】

白妮娜是个穷苦的农家妇女,自二十几岁起就到马德里谋生,在地主婆巴卡太太家里帮佣三十多年。数十载的共同生活,使她对主人及其一家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虽然其间她几次离开,但都因心中难舍的挂念而回来。而巴卡太太一家耽于奢侈淫逸的生活,不事劳作,挥霍无度,终于破产。在他们濒于穷途末路的时候,女仆白妮娜慷慨救助他们。她甚至瞒着主人,偷偷跑到圣塞巴斯蒂安教堂去乞讨,用尽一切办法来帮助女主人一家维持生计,渡过难关。可是巴卡太太一家得到了远方亲戚拉伐埃尔的遗产之后,就恢复了以往的骄奢淫逸,忘恩负义地以种种借口把白妮娜逐出家门。而此时的白妮娜,为了救助巴卡太太一家,已然筋疲力尽。虽然落得了如此悲惨的下场,但她依然怀着一颗慈悲之心,和朋友瞎子阿尔谟纳德一起相依为命,共了残生。

【作品选录】

白妮娜离开了圣卡希尔达客店之后,由于有了那个勉强拼凑起来的杜罗,她的万般愁怀才安定下来;如果说她像箭一样地飞过了城边马路、大街、小巷,那是一点也不夸张的。她已是六十开外的人了,除了有无穷无尽的顽强精力外,还保存着以前矫健而活泼的姿态。她一生的黄金时代都消磨在辛苦的劳累中了,这样的奔波劳累,不仅要具有丰富的活力与机智,而且在身心两方都要有惊人的精力才行。她在这样的锻炼之中,增强了体力,也磨炼了意志,形成了她那种异乎寻常的妇女性格,读者们通过下面叙述的有关她的生活细节就可以完全了解。这时刻,她以万分敏捷的姿态走进了托莱多路一家商店,买好了今天一大早就要买的药物,接着又到肉铺和洋货店里溜了一趟,买了些东西分别用纸包起来,最后才走进皇家街靠近度量衡检验所的一家屋内。她沿着正门窄狭的巷道走去,门里被绳索高挂起来的东西塞得满满的,几乎走不过去。她以快速的步子走上楼梯,到了第一层楼,再以不快不慢的步子走上二楼,走到最后的像顶楼一样的第三层楼时,她已气喘吁吁了。经过一道嵌了玻璃的走廊,便到了大厅,厅内地面高低不平,因为老作坊在这儿把地面已弄得坑坑洼洼。最后,她走到一扇油漆剥落、上有顶窗的门前,敲了门……那便是她的家,是她女主人的家。女主人在门铃声中——说恰当点是一只哑巴门铃——扶着墙壁,亲自过来把门打开,在开门以前,还小心地向门上那个拦着十字铁条的瞭望孔问了一声。

“谢天谢地,婆子……”她在门里说着,“过了好几个钟头了呀!我还以为车子把你撞着了,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故呢!”

白妮娜默默地随着她女主人走进了邻近的一间小屋内,两个人一齐坐下。这位女仆迟迟不说明她晚归的原因,因为她害怕加以解释,但也准备好了自卫的办法,只不过在等待着,看巴卡太太从哪儿开始,看她那专会发怒的奇才要采取什么方式来发作。女主人最先同她交谈的那几句话的口气,使她心中安静了,但她仍然等待着要受到强烈的斥责和听到恶狠狠的话句。可是,女主人看来情绪很好,一定是因为受够了深深的折磨,她严厉的天性已变得驯良了。白妮娜同平常一样,打算看她女主人对她说话的口气,再决定采取什么对策。两个人坐不多久,初步闲谈了几句,她心中便安定了。“唉!太太,多难过的日子呀!我真被弄得没有法子了;可是他们仍然不放我走,仍然不让我走出那个神圣之家。”

“别对我解释了,”女主人说,仍然带着安达卢西亚的地方口音,只是在马德里住了四十年的缘故,这种口音才减轻了许多。“我什么都明白。听到时钟打了十二点,一点,两点,我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老天爷,妮娜为什么这样晚还不回来?’结果我记起了……”

“正是。”

“我记起了……因为我的脑袋里装得有一册日历……今天是堂罗马尔多的生日,也是法萨利亚那个主教兼经师的生日……”

“谁都知道。”

“神甫先生在这种日子里,是需要你在他家临时帮忙的。”

“如果我想到您竟能把这事猜出来,我一定还要更放心些。”女仆这样说着,她对捏造和编制谎言是有异乎寻常的才能的,她女主人递过来的最可靠的话头,哪还有不加利用的道理。“那个活儿,干起来真不轻松呀!”

“你一定筹办了一次盛大的午宴。我想得到,你的堂罗马尔多的朋友伙伴们——圣塞巴斯蒂安教堂的教士们,口福可真不浅哩!”

“真是谈也谈不完。”

“告诉我: 你给他们弄了些什么?”女主人焦急地问着,她专爱打听别人家里吃了些什么东西。“我全都明白,一定有蛋黄酱冻肉。”

“最先是一道烩饭,我做得恰到火候。呵!老天爷,他们多称赞呵!我真算得是全欧洲的上等厨师……如果不吃得津津有味,那真是我的耻辱……”

“以后呢?”

“一道烩鸡杂,他们喜欢得像吃到了天上的珍品。随后是一道烧得有色味俱全的墨鱼……再后……”

“我应该告诉你,千万不要把人家吃剩的菜为我带来,让我吮舐人家桌上剩下的骨头,天叫我穷,也要穷得有骨气……可是我了解你,一定又为我带些吃的东西来了。你的篮子在哪里?”

白妮娜一见谎言要被戳穿,也犹豫了一会儿;可是,她不是那种在危险面前被吓倒的女人,她说谎的机智,很快就使她摆脱了困境:“太太,我把装食物的篮子放在奥勃杜丽娅小姐家里了,她需要食物比我们还要迫切。”

“你做得对。我真要称赞你这种做法,妮娜,再告诉我一些。你难道没有炖一锅好吃的里脊肉吗?”

“有的!有的!有两公斤半,太太。屠户索德马·黎科给了我最好的肉。”

“饭后的点心当然是有的,有酒吗?”

“陈年香槟样样俱全。那些教士们心可真狠,任何吃的都不放松……好了,咱们进屋去吧,天已很晚,而且太太也要累了。”

“真累了;不过……我还不知道: 好像你给我说的那些东西我都吃过了似的……话说回来,给我弄午饭吃吧。”

“您吃过什么了?昨晚留下来的那一点点肉烩菜呢?”

“婆子,那是留不住的。你给我留在这儿的还有半两硬巧克力。”

“好了,算了。糟糕的是还要生火。但是赶快……呵,我还给您带药来了。这是最重要的。”

“我叫你做的事全都做了吗?”女主人问她,两个人同时向厨房走去,“我的两条裙子都当了吗?”

“怎么会不当?用当来的两个比塞塔,再加上堂罗马尔多做生日给我的两个,我才把一切事应付过去了。”

“昨天的油钱付了吗?”

“那怎么没有?”

“菩提叶和药钱呢?”

“统统,统统付了……买了东西以后,还剩了点钱明天用。”

“上帝明天会让我们过一天好日子吗?”女主人在厨房里坐下的时候,以很忧愁的口气说,这时候,她的女仆非常快捷地把木柴和木炭拿拢来了。

“喂!一定的,太太: 毫无疑问会有一天好日子。”

“你凭什么可以对我担保呢,妮娜?”

“因为我知道。我的心里明白。明天我们会有一天好日子,我还可以说是一个伟大的日子。”

“等着瞧,看你能不能说准……你心血来潮时想的东西我不相信。你老是那一套明天如何,明天如何……”

“上帝是好心的。”

“对我似乎不是这样。他老是不停地打击我: 他鞭打我,还不让我有喘息的机会。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我等待时来运转已等了好多年,但是没有哪次的幻想不变成痛苦的教训。我的苦已受够了,我期望得厌倦了。期望是靠不住的,由于这东西老是欺骗我,我也就不再期望什么好东西了,而且还料得到坏事会降临……继续地降临。”

“但是我觉得,”白妮娜望着火炉说,“太太应该对上帝有信心,就便会心满意足了……瞧瞧我便是这样……难道您没有瞧见吗?我一直相信,当我们不介意之时,好运就会突然来临的。那末我们就要大发其财,这些困穷的日子也便成了过去的回忆。于是乎,咱们就要过了不起的生活,也就把受过的穷困补偿起来了。”

“我对美好的生活已不再抱什么希望,妮娜,”女主人差不多像哭一样地说,“我只希望长久安息。”

“谁还会想到死?这个,不: 在这闹嚷嚷的世界中,我倒觉得满有风趣呢,甚至对受过了的辛苦劳累,也觉得是理所当然。死吗?不。”

“你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

“我愿意,因为要过另外一种生活,并不是我这只手能支配的。在死之前,让要来的事都来吧,只要有一点点面包,我们就忍受得了。而且,一个人吃饭,还有两种上等调料,饥饿和希望。”

“可是,除了困苦以外,你还要忍受羞耻和屈辱,到处欠账,付不出钱,生活在万般烦恼、罗网圈套和阴谋诳言之中,找不到谁能放心地借给我们两个里尔的钱,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老板和小贩们的追索之中,你愿意吗?”

“我就是要忍受!……处在这种生活之中,每个人都要尽力想法保全自己,家家商店货品山积,而让我们死于饥饿。难道说这是公道的事吗?这个,不行: 上帝是不愿任何人因没饭吃而死去的。而且,他虽没有把钱赐给我们,我觉得,也赐给我们以小聪明的脑筋,还是能想些办法,不必偷盗而把我们缺少的东西找到……偷盗,不行。因为我答应还账,我就要在有钱的时候加以付还。人家都知道我们贫穷……知道我们家里办事认真,而且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难道说,老板们因为收不到这点点零账,就要让我们为难吗?这也不是好事,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也明白,他们是有钱的人呵!……”

“那末你就没有羞耻心了,妮娜。我的意思是指正派,是指自尊心。”

“我倒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但是我天生有嘴巴和肠胃。我也知道,上帝把我生到世上是为了生活,而不是让我死于饥饿。譬如说,麻雀也有羞耻心吗?好家伙!……它们有的是嘴巴……看待任何事情,都要根据自然之理,我的意思是说,上帝不仅仅创造了大地,创造了海洋,而且也创造了那些洋货店、西班牙银行、我们住的房子、也许还有这些草地花园……什么都是上帝造的。”

“那些钱,万恶的钱,又是谁造的呢?”女主人带着惋惜的口吻问道,“告诉我。”

“当然也是上帝造的,因为上帝造了金子银子……至于钞票,我可不知道……也许是他,就是他。”

“妮娜,你的意思是说,任何东西都属于占有它们的人……但人人都有,我们却缺……唉!快点吧!我觉得疲倦了。你把药放在哪儿了?……对,在柜子上。我要在吃饭以前吃一包健胃药……唉!我这腿真拖不动了呀!不是它们支着我,而是我拖着它们(她费了很大的劲才站起来了)。最好能拄着拐杖走路。你知道上帝对我是什么样子吗?真像在开玩笑。我的眼睛病了,腿也病了,头也病了,肾脏也病了,最不生病的却是这一只胃。财产光了,吃起东西来,却像饿老鹰那样一下子就消化了。”

“上帝对我也是这个样子。不过,太太,我可没有生病。老天爷大发善心,他给了我们身体一个最大的好处: 最神圣的饥饿!”

倒霉的巴卡太太年纪已过六十,她的本名头衔甚多,叫做堂娜佛朗西斯·华莱士·德·萨巴塔,在她家道不幸中落的年代里,人们干脆叫她巴卡太太,一方面是为了简单明了,一方面也是为了平易亲切。这里,我要谈一下这位太太一生中那些豪华高尚的派头如何完蛋,以及她怎样滚入了深重苦难的下坡势中: 从她一八五九年和一八六○年间用香肠喂狗炫耀阔绰的那个时候起,直到她不自觉地靠人讨饭养活,在困难、痛苦和万般耻辱中过生活为止。在大都市里,这种家道破落的例子是数不胜数的,特别在漫无组织的马德里市中,这种例子更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而且,佛朗西斯·华莱士的情况,在被命运摆布得非常凄惨这一点上,更超过了其他任何人家。把这些事情和社会生活中某些人的成败兴衰仔细观察以后,得出的结论如果只怪命运天数,而未看出他们自己的本性和气质才是造成这种情况的唯一原因,那将是非常愚蠢的事。巴卡太太的情况便是一个好的实例,因为她的本性,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天起,便使她把一切具体事情处理得乱七八糟。她生在龙达,从小便常常看见当地令人头晕的深谷,每次恶梦来临,总是梦见她掉进了那个被称为“大壑”的无底深渊之中。一般出生在龙达的人,对望望吓人的深谷这种事儿,一定是头脑安然并不晕眩的。可是巴卡太太临高望远并不能头脑安然: 她已下意识地觉得跌下去了;她的头脑不适宜这种情况,也不能好好地安排生活,而这种安排生活的头脑,却正是在精神上能有条不紊的保证。

巴卡·华莱士自从嫁给堂安东尼奥·玛利亚·萨巴塔之后,她那种短期神经昏乱的毛病是经常发作的。她出嫁时还很年轻,丈夫年纪比她大了一倍,在军队里的后勤部当兵,为人干练,家资富有,新娘子也一样有数目可观的不动资产。萨巴塔在非洲兵团里任职,先在埃恰桂师,后在瓦德纳师,再后调任地方部队后勤部的领导。这个女人嫁到马德里后不久,便把他的家庭生活弄得乱七八糟而又富贵豪华,如果说她最初还想把浮华的开支限制在田产收益和丈夫薪饷的范围以内,可是过了不久便很快超出了谨慎的限度。接踵而来的,便是账付不清、胡乱支用和成批欠债。萨巴塔本是一个最精计算的人,但在他老婆如此摆布之下,也就失掉了他干练的才能。于是乎,这个在军队里最善理财的人物,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资财逐渐耗尽,而没有巧计加以保存。巴卡太太挥霍无度,衣饰豪华,菜肴奢侈,不断胡乱举办舞会和宴会,并异想天开地大肆挥霍。直到这种家务失调的情况已经尽人皆知的时候,被吓昏了的萨巴塔眼见大难就要临头,才不得不来医治一下和他同床的人所害的昏睡病。他开始计算数字,想在家业的管理上建立章法与合理的制度。可是,真是他家的不幸之事!当他专心致力于数字计算以求摆脱困境的时候,他感染了肺炎,这个“圣人”便在一天晚上奉召归天,丢下了年纪很小的两个孩子: 安东尼托和奥勃杜丽娅。

巴卡太太在作了一份动产和不动产的管理者兼所有者后,很快显出了她对这笔糊涂家私没有管理的能力,于是,在她的身边出现了许多闲人,像寄生在腐烂了的尸体上的蛆虫一样,内内外外吃了又吃,毫不留情地要把它吞个干干净净。就在这个苦难深重的时刻,白妮娜来到她家作了女仆。如果说,从她来的第一天起便证实了她是一位高明的女厨师,那末,过了几个礼拜以后,也显出了她是马德里市胆子最大的揩油手。巴卡太太对她自己家产的监督本来就是一个高度的近视眼;假如她能看清这位女仆贪小便宜的行动,又下定决心加以纠正,那末,这个年轻姑娘在这片天地里的情况又该是什么样子呢?一点不错,应该承认,白妮格娜(熟人叫她白妮娜,只有她女主人叫她妮娜)有很好的品质,在某种程度上抵偿了她性格上某种不平衡的部分——她爱揩油的坏习性。她很爱清洁,有惊人的活力,每天做的事之多,简直可以说她创造了一天等于几天的奇迹。除此而外,巴卡太太还很重视她对家中孩子热切的爱护。这种爱是真诚的,也可说是积极的,这表现在她经常把他们照顾着,不管孩子们有病无病,她总把他们照顾得小心周到。但是,这种种优点,仍然不足以阻止她的缺点在主仆之间引起不愉快的事故,因此,在某一次这样的事故中,白妮娜被辞退了。孩子们对她万分想念,哭吵着要他们慈爱的但开了小差的妮娜。

过了三月,她来到家中探望。她不能忘记女主人和孩子们。她爱他们,爱这个家,家中一切具体的东西,处处使她念念不忘并引诱着她。巴卡太太也特别喜欢同她聊天,因为有一种东西——一种人家不知道的东西,存在于她们两人之间,暗中把她们维系着,那是她们截然不同的性格中的共同部分。拜访的事越来越多了。呵!白妮娜对当时她为之效劳的那户人家真是太感兴趣了!最后,她再一次为巴卡太太管理家务;她高兴万分,女主人也满意非常,孩子们更是快乐得要发疯。这时候,家庭经济的困难与紧促都在不断地增加: 欠债像贪食鬼的牙齿一样地啃咬着家中的祖业;在罪恶的高利贷的花招中,贵重的东西不见了,并不知不觉中转到了债主们的手内。这真好比一艘满载珍品的轮船,触礁毁损,沉向海中;屋里最好的家具、名画、最珍贵的地毯等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去了……可是,尽管船的装载越来越轻,但倾家荡产的危险仍继续着,继续下沉,要覆灭在社会黑暗的深渊之中。

(刘煜译)

注释:

白妮娜在外讨乞是瞒着她女主人的,每次出来总借口在一个名叫堂罗马尔多的神甫家里干临时工。这里的“神圣之家”,就是指那个捏造的神甫之家。

西班牙风俗,人们一般不庆祝自己的出生日,庆祝的是自己受洗礼取教名的那个圣者的节日,即所有以罗马尔多作教名的人都以圣罗马尔多的节日(二月七日)作自己的生日来庆祝。

安东尼托是个指小的名词,等于小安东尼奥,他长大生了儿子,就同他父亲一样叫做安东尼奥,他的小儿子又叫安东尼托了。

【赏析】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慈悲心肠》是一部褒善抑恶的作品。小说用对比的手法,含泪称颂了人性的善良和慈悲,愤怒地抨击了人性的昏庸、冷漠和无情。

在作者的笔下,白妮娜虽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农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佣人,有时还是一个爱贪小便宜的小市民,但不可否认,她手脚麻利,干活勤快,精打细算,持家有道。虽然几次三番与女主人发生矛盾,离开女主人家,但因为对女主人及其孩子无法割舍的情感而重新回来。尤其是在女主人家破产后的艰难日子里,她毅然回来帮佣,并把自己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维持女主人一家的生计。即使在穷得揭不开锅的日子里,她依然用她的智慧和忠心,为女主人一家大小安排好一日三餐。最后她甚至蒙着面混迹于乞丐堆中,靠乞讨所得继续养活主人一家。同时白妮娜还不忘顾及主人的颜面,编织善意的谎言以掩盖自己的行乞,为主人巴卡太太保留住对以往富裕生活的最后一点幻想。

白妮娜不仅救助了女主人巴卡太太一家,还竭力去帮助其他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在与她一起乞讨的乞丐中,有个叫阿尔谟纳德的瞎子。他们互相帮助,互相关怀,在艰难的岁月中一路搀扶。在阿尔谟纳德身染重疾时,白妮娜不计回报悉心照料。而在白妮娜遭遇困难,被女主人扫地出门之后,阿尔谟纳德也始终不离不弃。人性的善良、慈悲就像钻石般,穿过阴暗生活的层层垃圾和污垢,坚定地放出光芒。

可是在慈悲、崇高的白妮娜之外,社会充斥的却是各种各样丑陋、自私的嘴脸。老朽、昏庸、愚蠢的巴卡太太,富有却极其悭吝的堂卡洛斯,沉溺于自我幻想的奥勃杜丽娅小姐,穷困潦倒、饥肠辘辘却还拼命装门面的堂佛拉斯基托,为了钱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各色乞丐们……白妮娜养活了巴卡太太一家,却还是一个身份低下的女佣,是一个可以随时开除的无足轻重的外人;堂佛拉斯基托数次接受白妮娜的帮助时还竭力维持自己所谓的高贵身份;同为乞丐,同为可怜人儿,克雷荪希亚、弗罗娜之流却肆意践踏其他乞丐的利益……强烈的对比,辛辣的嘲讽,善与恶、美与丑瞬间分明。

《慈悲心肠》的成功源于作者对故事的生动叙述,也来自作品中塑造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在西班牙教育部审定的《西班牙教育史》中,作者加西亚·洛佩斯教授对加尔多斯小说中的人物刻画赞誉有加,并在书中特意列举了《慈悲心肠》中对一个女乞丐的描写作为例证:“在上面那场谈话中,声调高傲无礼的女人,名字叫弗罗娜,她的绰号是‘被奚落的女人’;这个绰号是怎样叫起来的,又为什么这么叫,已不得而知;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女人身材矮小,性格活泼,脾气暴躁,两张嘴皮一刻不歇,这使那伙贫穷的乞丐常常发生矛盾,产生不和;当大家分配乞讨来的钱的时候,她总要说上几句讥讽难听的话,而且她那尖刻的嘲弄,从来不顾及你是穷者还是富者。她那双好流泪的活泼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怀疑一切的目光;并且可以看出,她在脑海里总是杜撰着坏主意。在鸡啄米样的讲话时,她的又红又小的鼻尖,随着双唇和舌尖的活动时而升高时而低下。牙床上仅存的两颗牙齿好像在口腔中不时地移动着,一会儿从这里露出嘴外,一会儿从那里探出头来;当她以一种高傲的表情或可怕的讥讽结束冗长的演讲时,立刻闭上嘴巴,这时一片嘴唇便被另一片嘴唇包裹起来;当她在保持缄默时,红润的下巴依然颤动着,好像还在骂骂咧咧地陈述着自己的看法。”短短数百言就使一个贪婪、丑陋的女乞丐形象跃然纸上。

而在小说开篇,作者就运用其仔细的观察和精准的描写为读者们绘制了一幅乞丐的群画像。作者对于衣着、相貌、个性、语言的不同描绘,就产生了众多截然不同的乞丐形象。而在后世拉丁美洲作家的许多作品中都可以发现本书人物的影子,足见作者塑造人物之成功。

白妮娜在小说结尾曾说:“我不是女圣者。……现在回家去吧,记住从今以后不要再作孽。”《慈悲心肠》用质朴的语言,生动的故事,深刻地批判了人性之恶,颂扬了人性之美,是一部值得一读的作品。

(王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