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赖特·献给一个死天鹅的三句话》经典诗文赏析

一

它们在这儿，

两个翅膀，

我听到它们在两个

冷酷的白影子之间开始挨饿，

但我梦想它们会

一齐升起，

我的俄亥俄黑天鹅!

二

这最终在大地上诞生的孤独的龙，

他美丽的黑背脊上

龙鳞一片片掉落，

我的黑色的火焰，

我的黑暗的卵体，

我血中的秋天那林叶金黄的山坡

被枪炮击毁，苹果在那里

噘着野性的嘴，心照不宣地

窃笑我的爱情已死亡。

三

举起他那破碎的遗骨吧，

慢慢地，慢慢地，

送回那

被焦油和化学品扼死的坟墓，

那陌生的水，那条

俄亥俄河，在这坟墓里

灵魂无法从遗体中

升起。

(赵毅衡 译)

俄亥俄河畔，一只天鹅死了，那是一只黑天鹅， 诗人目击天鹅的遗骸，一股悲悯之情油然而生。但诗人不相信它会这样死去，他相信它还活着，也许只是多时未进食，它饿了，它会重振羽翼，再度飞上蓝天的。——诗人献给天鹅的第一句话包含着期待和祝福，表明他在感情上对天鹅已死的事实无法接受。

鸟都是由爬行动物龙一类进化而来的，天鹅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诗人把天鹅死后羽毛散落，说成“龙鳞一片片掉落”。至于这天鹅为何“孤独”，恐怕要归根于它与生俱来的颜色。黑天鹅，因其遍体羽毛黑褐，给人一种不祥之感，所以在欧美民间传说中常被作为恶魔的化身。一台芭蕾舞剧《天鹅湖》更强化了这种误解。黑天鹅长期生活在人类的歧见和敌视中，满腹委屈，向谁倾诉， 无怪乎感到孤独了。如果仅仅是孤独倒也罢了，诗人所遇这只天鹅更惨遭荼毒，为人戕害!诗人被这社会的偏见和残忍深深地震惊了，激怒了。按照情绪的逻辑发展。至此是要大声疾呼，为之鸣不平了，但诗人并没有这样。第二节第四行起，只是暗换人称，平静地道来。黑天鹅死了，死去的黑天鹅平静地告诉世界，关于它的爱情的黑色火焰， 关于它的胎死腹中的黑色子嗣，关于血溅秋林，关于苹果的野性的窃笑……这平心静气的无哀无痛的诉说所具有的震撼人心的力量，应不下于狂怒的咆哮的。——献给死天鹅的这句话表明， 尽管悲哀之至，诗人已无法否认残酷的事实了。

黑天鹅死了，诗人捧起它的遗骨，应该安放到何处去呢?安放到“被焦油和化学品扼死的坟墓，/那陌生的水，那条/俄亥俄河”吗?“在这坟墓里/灵魂无法从遗体中升起”呀!起初，笔者无法理解诗人的这一举动，推想诗人此时应该是为仙逝的天鹅寻一个山明水净之处厚葬，让其身后略得慰安，让其英灵顺利升天，也稍解诗人心中的疚痛(戕害无辜者毕竟是我们的同类呀!)。待吟味再三，才约略领会了诗人葬之焦油和化学品扼死的坟墓，使其灵魂无法从遗体中升起的用意：世道如此不公， 人心如此险恶， 社会上的偏见如此顽固，与其匆匆忙忙求灵魂升天，轮回转世， 再受白眼和冷枪的夹击，何如就此安息，永不回到人间!——如果是这样，诗人献给死天鹅的这句话，何其悲凉!

杰姆斯·赖特是一位严肃的诗人， 他热爱大自然，同情弱者，具有社会正义感。他说，他要让诗歌说出一些在人性上有意义的东西，而不是单纯地卖弄技巧。在创作中，他是实践了自己这一艺术主张的。即如此刻，诗人站在一只死去的黑天鹅面前，情怀涌动，思绪连翩，涉笔成章，不刻意求工而诗自工。至于其中是否包含反对种族歧视、支持黑人争取平等权利的主题或反对环境污染、呼吁保护生态平衡的主题，读者自会去体味的。

(毛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