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不能带给我欢愉，

记忆永远不会消逝；

我的灵魂已交给苦难，

在叹息中打发日子。

睡眠不能带给我休息；

我清醒的眼睛永远看不见

死去的人的影子

环绕在我的床前。

睡眠不能带给我希望；

他们出现在酣睡之中，

用他们悲哀的形象

使黑暗变得更深更浓。

睡眠不能带给我力量；

没有力量重新鼓起勇气；

我只是在一个更狂暴的海中航行，

在更黑暗的浪涛里。

睡眠不能带给我朋友

给我安慰和帮忙；

他们熟视无睹，啊，多傲慢！

我只有陷于绝望。

睡眠不能带来祝愿

愈合我下面受折磨的心：

我唯一的愿望便是忘记

在死亡的睡眠之中。

(杨苡译)

【赏析】

艾米莉·勃朗特的创作在英国文学史上是独一无二的。她在《呼啸山庄》中表现出的谜一般的神话与诗歌素质在英国文坛还无人能出其右。在她创作的近200首抒情诗和叙事短诗中，她显出了激荡淋漓的力量和卓越的技巧。英国著名诗人及评论家马修·阿诺德高度赞扬她“心灵的力量，激情，哀婉剽悍，殊世无双”；弗吉尼亚·伍尔夫则认为：“她的才力，乃是一切才力中最罕见的才力。”

在艾米莉三十年的短暂人生里，英国正处在社会动荡的时代，妇女地位低下，人民生活困苦。她不能像男人一样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却体验了更多的艰辛和苦涩。她得不到一个真正自由的空间，这才退守家中，用心灵去想象自由和幸福。但现实的残酷使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遥远的精神世界里，她的诗都在倾诉灵魂试图超脱时空生死的界限与更大的宇宙存在融合的欲望。艾米莉一生都没有朋友，她刻意断绝了正常的人际交往，在家乡野性而粗犷的荒原上，在长期离群索居的寂寞生活中，她让自己的幻想腾飞。她超越了世俗的价值标准，寻求一种荒原的永恒精神，用最自然最接近心灵的诗句表达她的痛苦、哀怨、渴望和激情。情感奔放而又凄婉哀伤成了她创作的主基调。她的著名诗篇如《忆》、《歌》、《我是唯一的人》、《夜晚在我周围暗下》、《睡眠不能带给我欢愉》、《囚徒》等，从描绘大自然的凄风苦雨、荒野乱坟到表述内心的激情和痛苦，都表现出艾米莉从独特的生活经历中培养的独特的才华以及对世界独特的幻想和体验。

在《睡眠不能带给我欢愉》中，艾米莉悲情四射的绝望缠绵令人心碎。睡眠不能给“我”带来欢愉，更无法让“我”休息，因为在睡眠中，往昔的苦难没有消失，死去的灵魂还在徘徊。在睡梦中出现的黑暗的身影，更加深了“我”对生活的绝望，无边的黑暗既让“我”失去勇气，也让“我”更觉得人生的孤独。在睡眠里“我”没有力量，没有勇气，没有朋友，更没有对未来的美好的祝福。所以最好的结局就是长眠不醒，永远地忘却世上的一切折磨。读着艾米莉的诗句，读者体会到的是一颗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痛苦徘徊的灵魂。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艾米莉的梦境和现实生活一样凄惨，甚至让人更加绝望。

艾米莉诗歌中大胆强烈的对比给人的震撼往往超出人的想象，而她对诗歌形式的巧妙处理则避免了过度的宣泄。这首诗节奏铿锵紧凑，韵律整齐严格。并列结构的使用、重要词的重复、精心选择的韵脚，使诗歌呈现出一种波浪般起伏回旋的韵律，传递出阵阵涌起的哀伤。艾米莉对诗歌技巧表现出天才般的掌握，难怪阿诺德认为她是“拜伦之后，无人能与之媲美的”最杰出的抒情诗人。

(卢睿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