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阿波利奈尔《照片》爱情诗鉴赏

〔法国〕 阿波利奈尔

你的微笑吸引着我如同

一朵花儿吸引我一样

她的美

是一座森林

照片你便是这森林里栗色的茵

在宁静的花园里

充满奋激的喷泉和着了魔的园丁

月儿出现了

白茫茫一片

她的美

是一团烈火

照片你便是这烈火的烟

在你那儿

照片

有着困倦的音调

谱出

感人的歌曲

她的美

是一轮红日

照片你便是这红日的影子

(闻家驷 译)

爱具有一种磁力，她能把一个陷入“磁场”的人的意绪化作一道道磁力线拥向一个“点”。面对爱人时，不肯放过一分一秒去捕捉爱人的情波意绪的流动，去释放自身爱的激情，即便爱人不在身边时，爱的磁力线也仍在心灵的磁场里往一个热点上投射：数点着爱人留下的每一朵微笑，每一团火焰，每一首歌，每一缕温馨。阿波利奈尔的《照片》正是这样一个处身爱的磁场者心灵里那千万条特殊而美妙的磁线的进射，是与爱人别后继续在冥思中踏寻爱的足音，是对爱人的影子做出种种痴迷的怀想，是一首余韵绵邈的爱之声。

全诗分三节，每一节都是由一连串的譬喻组成，别开生面的意象不仅赋予爱以无限的张力，而且读后有美韵纷至沓来之感，实在是令人婉叹的一次美与爱的会晤。第一节，诗人对着爱人的照片，絮语喃喃：“你的微笑吸引着我如同/一朵花儿吸引我一样”，微笑如花，如花的微笑，一起笔便用粉嫩嫣柔装点了感觉。接下来笔路逶迤回还，“她的美/是一座森林”，以森林做比，喻爱人之美色，实属奇发异想妙造自然。森林广博富丽，奇诡雄浑，多姿多彩，美幻无穷。而爱人之美便借这森林被赋予无可比拟的、探求不尽的深宏气度。而“照片你便是这森林里栗色的茵”，莹莹软软，传森林之蔚然，铺可人之温婉。这就通过照片曲笔荡出爱人的美韵。这两句，先是离开照片直写恋人，然后又收束笔端，回眸照片，一怀爱恋被渲染得浓浓郁郁。下两节也均是采用这种路转峰回的写法，只是在设喻上各有蹊径另开：“在宁静的花园里/充满奋激的喷泉和着了魔的园丁/月儿出现了/白茫茫一片”。诗人笔向从森林转到花园，从富丽转向幽谧，从激荡转为宁和。然而在宁谧中却更为深入地展示了生命内在的律动。“奋激的喷泉”“着了魔的园丁”隐伏着一股神秘的爱意，白昼过去，月儿升起，发生在夜里的故事美韵迭宕。于是“着了魔的园丁”用生命体味了爱的炽烈，而后，感慨由衷：“她的美/是一团烈火/照片你便是这烈火的烟”。以火喻美，美则赤诚热烈，焕发着灼人的魅力，在“白茫茫一片”的夜晚，烈火便唤引着有心人驻足难去。而照片“这烈火的烟”则把美的余韵延宕开来，袅袅升腾，尤如心中化不开的蜜意。这一组譬喻，敏感而切入地抓住了生命参与渗透于爱时的细腻感受。诗的第三节又换了一种境界，肉体生命的律动向着精神境界升腾，月夜逝去，又是一个注满爱的黎明。诗人从照片里仍捕捉着夜曲的美妙余音，从照片上读出爱的激荡后的“困倦”，而这种甜蜜的“困倦”音调，依然谱出“感人的歌曲”，依然弹奏着美的音符。照片上的她映现着照片外的她，美态备至，楚楚可人。因此诗人最后道出一个压卷之喻：“她的美/是一轮红日”，红日，这新生的象征，这希望的象征，它有潜藏不尽散发不完的热能，它赋于生命华光壮彩，它标志着又一个开始，又一个万象更新。诗人以红日喻恋人之美，其美态其内韵已无可具状。而诗人的爱情之炽之烈之厚之诚也无以复加。最后一语呼告：“照片你便是这红日的影子”，更烘托出一种热烈深沉的氛围，有余音绕梁之感。《照片》一诗如此这般地描画出了诗人对着一张照片倾诉胸中奔涌的爱的激情，这激情溶化在或深广富丽或幽丽宁静或热烈升腾或辉煌壮观的种种意象之中，把爱人之美，倾心之恋表达得扬扬洒洒，酣畅淋漓。

艺术上，阿波利奈尔长于凭借着意象用诗作画，读其诗，脑海中常常浮现出清明的意象装点的画面，或者说是一组奇诡环生变化多端的蒙太奇镜头。《照片》正是如此，呈像一个男人，对着爱人的照片，神色恋缅而痴迷，心中万感千情尽写在一张表情多变的脸上，而每一句诗行正诠释着脸上的丰富内涵。诗中有新奇的比喻，如“花儿般的微笑，森林般、烈火般、红日般的美等等;诗中还有弹性饱满的象征，如森林美象征了爱之于人的吸引，烈火美象征了爱之于生命的感受，“奋激的喷泉”“着了魔的园丁”象征了生命律动的激荡，更不消说寓意无限的一轮红日了。诗人借助这些比喻，这些象征，在朦胧感中开拓了诗的意境，仿佛四面八方上下左右都有诗要阐发的意旨——爱之美在流动。

结构上，诗以两人感情发展走向为序，构成一种内部韵律和节奏。诗人对着照片回顾着爱的经历，发生的一切。这乃是一段完整的爱的故事。先是描写她的美如森林，追想最初的吸引，然后写她的美如烈火，怀念穿过森林广博而深宏的美的地带，终于彼此相属，拥有了芬芳美妙之夜的体味;最后写她的美如红日，倾泻出两个生命互汇交契后带来的欣喜畅悦之情，是对生命绽开爱之鲜花的热情礼赞。而这由吸引——体味——礼赞构成的爱的审美历程还不是完结，诗人把这个故事镶嵌在一幅照片之中，对着照片咀嚼爱的甜蜜，滋生出新的向往与憧景，造成结构上的完满与内蕴上的流长。

诗的语言给人清新、纯净的快感，流畅自如。诗体上似有立体主义痕迹，诗句长短错落参差相间，用线条勾画出来，似一个人颈部以上的头像，暗合了“照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