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口占·张问陶
锦衣玉带雪中眠,醉后诗魂欲上天。
十二万年无此乐,大呼前辈李青莲。
也许可以这么说,在任何一个官僚系统里,对礼的强调都超过在普通人群之中,这是职业的需要,也是秩序的需要。中国素称礼义之邦,对礼也就强调得更多了。事物常有其反面,有礼的约束,就有对礼的反叛,而且这种反叛也常会在某个群体中得到肯定和赞赏,因为它显示了人的反异化、留真淳的愿望。中国古代有儒家,有道家,礼是儒家的,否定礼是道家的。然而守儒则太拘谨,从道不免贫穷,所以比较理想的就是亦儒亦道,既做官又放达,拿着俸禄,过诗酒风流的生活。本诗即写了诗人自己强行实现这种两全其美的理想时的极度兴奋。“锦衣玉带”:富贵之象;“雪中眠”:放达之举,两者都有了,故诗人兴奋得“诗魂欲上天”,还说十二万年都没有这样的快乐。的确,这种快乐是不易得的,尤其在清朝这种老熟了的封建社会里,唐人式的浪漫没有立足之地。张问陶一生追求这种兼得,在官府办事厅里还大觥饮酒,终于被视为书生结习未除、无礼,得罪上司,丢了官(许奉恩《兰苕馆外记》卷八)。
不过,诗人躺在雪中时又大呼“前辈李青莲”,这就等于不打自招地说了他是在模仿前人的行为。虽然在古人眼里,能有一点像李白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但在不受好古定势影响的人看来,张问陶是活在李白的阴影里。尽管他此时纵酒任诞的行为比起“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来没有什么逊色,但因为他醉的时候都没有忘记心中的偶像,所以只能使人感到他的放达没有个性。中国古代文人受着以古为雅的审美定势的束缚,许多人都步趋、模仿前代的文化伟人,结果丧失了自我。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到,张问陶很为他的这种行为而自得,但因为他“大呼前辈李青莲”,转移了我们的视线,所以我们宁愿欣赏“前辈”也不会对他多看几眼。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卷四十四说张问陶“有‘青莲再世’之目”,大概正是由他自己喜欢模仿李白造成的。
本诗除了反映了诗人行为、追求方面的某些特征外,也可从中看到他创作上的某种个性。张问陶以诗酒自豪,作诗时往往把诗酒成对写入诗中,如“诗来蓬勃疑天助,愁到玲珑藉酒浇”(《松筠庵十二月十五夜对月》);“眼前醉语天收去,别后诗情梦补来”(《又一首答稚存》);“杯中且送长江月,诗外谁争万户侯”(《赠崔荆州》);“酒为恶醉停杯早,诗为求真下笔难”(《成都漫兴》)。本诗中又讲到“醉后诗魂欲上天”,似乎他的生活内容狭窄到只有这两个方面。他总是把自已的作诗情况写入诗中,好像画家总是画他的作画状态。这就挤走了其它的内容,给人空廓、浅露、落言筌的感觉。这种浅露和最后一句有些实质上的相似,他欲像李白那样放达,如果只有行为而不说穿,可能还较有味,一呼李青莲,就太直太实,不耐品味了。这是张问陶诗的一个不值得肯定的特点。
当然,作为“醉后”的脱口而出的“口占”,此诗在描写醉态方面还是写得有声有色,比较生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