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渡黄河》人情的险恶更有甚于黄河浊浪

渡黄河·宋琬

倒泻银河事有无?掀天浊浪只须臾。
人间更有风涛险,翻说黄河是畏途。

古希腊神话中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描写:当大力士赫克里斯去解救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的时候,他是坐在一个瓦盆里飘洋过海的。

这个故事其实不也正是对人生的一种象征吗?谁不是驾着血肉之躯的轻舟,横渡波涛翻滚的生活之海的呢?谁不是从生命的河流里悄然飘来,再经过种种欢乐与忧愁,幸福与悲伤的波峰浪谷,在一片呼啸的浪涛声中,将鼓满风的小船,泊进永远的港湾,又消逝在未知的彼岸的呢?

只不过有些人从来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罢了。就像这首诗中提到的那些“翻说黄河是畏途”的人,他们平日里留心的,大约只是自然界的风霜雨雪、冷暖变化。所以一旦来到那一泻千里、气势磅礴的黄河岸边时,就不免被它那“倒泻银河”(传说中黄河是天上的银河落到人间而形成的)的神秘传说吓住了。至于要在那排山倒海般的波涛中航行,做个身手矫健的弄潮儿,就更是连想也不敢想了。

对这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人,诗人是非常蔑视的。自然,横渡黄河是有一定危险的,但也只不过是承受“须臾”的“掀天浊浪”而已。在永恒的时间和空间里,人的生命也正如激流险峰中的一叶小舟:当生活的巨浪铺天盖地砸下来时,有谁能够事先预见?又有谁能知道这灾难会延续到何时?

——谁也不能。宋琬曾是位少有才名的诗人,早年便高中进士,为官时也颇多惠政,深得人民爱戴。却不想被人诬陷,以以至于“立逮下狱”,“并系妻子”,在拘囚的三年中,又险遭不测之祸。这就难怪他会借“渡黄河”之题,发出“人间更有风涛险”的沉重叹息了。

不过,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受到巨浪的冲击,屡遭厄运的又岂止宋琬一人?战国时代的伟大诗人屈原,才华横溢、颇多远见卓识。这位“长于治乱、娴于辞令”的大贤,曾经一度得到楚怀王的重用,参与国家的改革,从而使楚国蓬勃兴旺,称雄于南天。然而贵族党人的嫉贤进谗,却使他屡遭流放。当他被逐江南,孤身抗恶的时候,又何尝没有过“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指人生)之多艰”的悲凄与痛苦呢?

尼采,这位西方著名的哲学家,生前却始终默默无闻。他那痛苦而又智慧的呼喊,在同时代的人听来,竟好像是疯子的谵语。这位哲人的后半生同屈原一样,过着没有职业、没有家室、没有友伴的漂泊生活。在难以忍受的孤寂中,他曾一次次地发出绝望的悲叹:“现在再没有人爱我了,我如何还能爱这生命?”

然而,真正的伟人,总是能够战胜厄运的;超越自我的奇迹,也总是在对厄运的征服中出现的:“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司马迁《史记》)种种事例说明,人间的风涛虽然险恶,我们依然要勇敢地驾驭起生命之舟,破浪向前!我想,今天的青年读宋琬的《渡黄河》,正该激发这样的人生豪气——黄河的“掀天浊浪”既然可御一叶飞舟、凌越于“须臾”之间;那么,人间的险恶“风涛”,为什么就不能在毕生的拚搏中战胜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