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宋史·张之洞
南人不相宋家传,自诩津桥警杜鹃。
辛苦李虞文陆辈,追随寒日到虞渊。
宋王朝由赵匡胤陈桥兵变兴起,因赵氏祖籍北方,对南方人颇不信任,有南人不得作宰相的传统。但宋廷南渡之后,不得不任用一些南方人作宰相,突破了这一传统,也确实得到一批救国贤才。本诗便咏叹这一史实,发抒富有现实针对性的感慨。
前二句揭出宋朝的传统政策。“南人不相宋家传”,点明不信任南方人是宋王朝的传统国策;“自诩津桥警杜鹃”,用北宋邵雍故事。据说,邵雍在洛阳城外的天津桥上听到杜宇(即子规、杜鹃,其声相传有“行不得也”之音)啼鸣,便预言将来必有南人为宰相,搅乱天下。这个故事未必属实,很可能是王安石(他是南方江西人,又任宰相)的政敌编造出来的,目的是利用王安石是南人这一点来中伤其人、毁谤其变法措施。张之洞这里用“自诩”二字,便生动地写出了北人的嘴脸:他们都自以为是,好像只有他们才是治国之才,南人都是祸乱根子,倒是他们能看透南人的本质,预言南人的祸害。但事实究竟是否如此呢?
后二句便揭出宋朝传统政策的错误。诗作不是从理论上、情绪上明斥其非,而是以南宋王朝得力于南人相臣的史实,说明以南人作相对国家有利无弊,由此,作者对传统政策之不合事理自在不言中作了批驳。“辛苦李虞文陆辈”,点出南宋初年、末年,立有殊功、身系国运的四名南人相臣,即李纲、虞允文、文天祥、陆秀夫,作者自注云:“李纲闽人,虞蜀人,文吉水人,陆楚州人,皆南人。”“追随寒日到虞渊”,意谓前述几位南人相臣,都能对朝廷尽忠到底。“寒日”,落日;“虞渊”,传说中日所入处,又名禺谷。《淮南子·天文训》曰:“日……至于虞渊,是为黄昏。”追随寒日至于虞渊,表明不论国势多么艰危,其忠悃始终不变。李、虞抗御金兵,文、陆舍身殉国,其业绩,其心迹,都颇足令人敬仰。如果南宋也因循传统,不得“李虞文陆辈”辅佐,该是多么巨大的损失!
杨钟羲《雪桥诗话续集》云:“此为光、宣之间融和满、汉而发也。”此解颇有见地。盖清廷以北方之少数民族满族君临天下,对于南人即汉人不可能没有猜忌。乾隆朝,著名学者杭世骏仅因上书建言:“我朝一统久矣,朝廷用人,宜泯满、汉之见”,便得罪赐死,可见清政府对此问题极为敏感。只是在太平天国起事之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汉族名臣镇压农民起义有功,清朝政权赖他们才得维持,故满洲统治者不得不重用汉臣,张之洞也因此得为封疆大吏。由此诗可见他颇以“李虞文陆辈”南人相臣自比,一方面表白对朝廷的忠心,一方面趁机建言进策,要求满族统治者进一步信任汉臣。时势发生巨大的变化,诗人才有此胆量触及民族界限这一敏感问题。即或如此,也不便明言疾呼,而通过咏写史事,婉曲地吐露内心的意旨。咏史诗大多为有感而发,此作又为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