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游妙相庵,观道、咸诸卿相刻石·王闿运
成败劳公等,繁华悟此间。
依然一片石,长对六朝山。
花竹禅心定,蓬蒿战血殷。
谁能更游赏,斜日暮鸦还。
由眼前一木一石,悟出历史普遍的现象,和人生常规的哲理,常常是中国诗歌的精致之处。王闿运这首诗,以刻石为由,回首历史陈迹,瞻望后世缘份,感慨系之,余韵无尽。
妙相庵在南京鸡鸣山西南,为当地名刹。清代许多卿相名人都到过此地游赏,留下墨迹,刻石留存。其中又以道光、咸丰两朝最多。道光、咸丰两朝,经历过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革命,政局变化升沉特别迅速。南京不仅是六朝故都,近代又是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签订的地方,更是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道光、咸丰年间发生在南京的许多历史大事,使后人睹物忆故,联想感慨。王闿运这首五律,便是这种历史背景的产物。
开首两句,似褒实贬,劈空而来,使人醒目。“成败劳公等,繁华悟此间”,看到这些卿相名臣的刻石,感到国家政治的成败,责在大臣。眼前的“繁华”,也是“诸卿相”所赐了。骨子里有另两层意思:一是眼前是否“繁华”?其实下文“蓬蒿”、“暮鸦”等词汇,已透出南京的破落,所以“繁华”不过是反语。二是“繁华”是诸卿相的功劳,“荒废”不也是诸卿相的“功劳”吗?诸卿相既接受成功的光荣,也要承受失败的耻辱,这才是两句诗的深意。
“依然一片石,长对六朝山”两句,承上两句更深地阐发。依然这一片片的石刻,长久地对着当年六朝更迭的河山。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是国破家亡、改朝换代的变化。眼前这一片片刻石,只是道光、咸丰几十年国内外政局变化,本来与六朝不可相比。作者偏要把二者合成一联,使读者深一层领会:道咸诸卿相所作所为,不仅是一个朝代的繁华或衰落而已,而且关系到改朝换代那样历史性的变化。清政权全面崩溃的阴影,在字里行间隐约可悟。
第五六两句以出世去否定入世,“花竹禅心定,蓬蒿战血殷”,有点消沉意味。不过,所题诗处是妙相庵,本来就是佛寺。所以用“禅心定”去抚平“战血殷”的伤痛,既是无可奈何的解脱,也是描述上的眼前风光。信手拈来,以禅劝世,实在是思想一片茫然的情绪。
最后两句“谁能更游赏,斜日暮鸦还”,还是把抒情的重心从禅意拔出,仍然放在历史的感喟上面。谁能更来游赏呢?世道沧桑,人物古今,历史陈迹也会变化;不变的大概只有日暮回窠的乌鸦,千百年仍依照自然规律生活。诗人前望遥遥,更觉人事、历史的变化,有不可预测的惆怅。一股历史变迁的沧桑感,一股人事升沉的悲凉,弥漫全诗。
晚清诗坛,笼罩着苍凉的世纪末的气息,特别在许多仍然留恋那个腐朽的制度却又感到没有出路的士大夫创作中,更见浓郁。我们把这些诗人的创作,放到那个历史时代的氛围中考察,就比较容易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