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朱彝尊《酬洪昇》追忆往昔为故友鸣不平

酬洪昇·朱彝尊

金台酒坐擘红笺,云散星离又十年。
海内诗家洪玉父,禁中乐府柳屯田。
梧桐夜雨词凄绝,薏苡明珠谤偶然。
白发相逢岂容易,津头且缆下河船。

洪昇是清代著名的戏曲家。字昉思,号稗畦,是浙江钱塘人。康熙二十七年(1688)写成传奇《长生殿》,次年,因在佟皇后丧服期间招伶人于宅内演唱该剧,受劾下狱。不久被革去国子监生而离京回乡,以后便在江南过着穷愁潦倒的生活,故后人有诗哀叹道:“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康熙四十年(1710),朱彝尊在家乡遇见了故友洪昇,遂写下了这首追忆往昔欢会与为故友鸣不平的诗。

诗从当初在京城聚会落笔,酒席间众人分笺赋诗,兴会淋漓,可见座中都是一时的名彦才子,绝非等闲之辈。洪昇与诗人就是在那样的氛围中建立了友谊;而如今,昔日的朋友都已云散星离,各奔东西,倏忽之间,已过了十年。人生本没有不散的宴席,但诗人在往日的欢情与今日的清冷的对比中,自然逗露出一种深沉的今昔之感。“海内诗家”二句承接“擘红笺”而来,称扬洪昇的文学才能。宋代诗人洪炎与兄洪朋、洪刍、弟洪羽当时被人称为“四洪”,而以炎为翘楚,所以朱彝尊用此来形容洪昇的诗才卓荦。当时洪昇的老师王士禛就说他“以诗有名京师”(《香祖笔记》),而另一位诗人查为仁也说:“洪昉思以诗名长安,交游燕集,每白眼踞坐,指古摘今,无不心折。”(《莲坡诗话》)正可作为朱彝尊这句诗的注脚。“禁中乐府”自然是指洪氏的词曲创作。宋代柳永的词在当时家喻户晓,甚至“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他曾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鹤冲天》)的词句。相传皇帝知道后将他的名字从中榜者的名单里除去,还说:“此人花前月下好浅斟低唱,何用浮名,且填词去!”从此柳永绝意仕进,混迹于歌馆青楼,并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朱氏以柳永比洪昇,不仅说他的词曲不胫而走,流传极广,而且也暗示了他由此得罪朝廷,流落江湖。因而下两句就着重讲洪氏因《长生殿》而遭劾的事,不过诗中用了含蓄深蕴的表现手法,说那“梧桐夜雨”的曲子虽然哀感顽艳,令人称绝,然而却出乎意料地受人指责,正如马援以车所载的薏苡被人说成是明珠一样,纯为无中生有的飞来横祸。当时因观看演出《长生殿》而遭革职的人很多,如著名的诗人赵执信、查慎行等。其实,此事有深刻的政治背景,牵涉到当时以徐乾学等为首的南派势力与以明珠为首的北派集团之间的权力斗争,洪昇只是这场官僚斗争的牺牲品。十年过去了,当诗人在杭州又见到这位戏曲大师时,怎能不感慨系之呢?此时朱彝尊已七十三岁,洪昇也已五十七岁,因而诗中有“白发相逢”之说,大家都已垂垂老矣,今日相逢之后更不知何日再能见面,所以暂且系好渡头的船缆,不妨作竟夕长谈吧。

全诗的感情深厚,体现了诚挚的友情,同时对当政者的滥施淫威、扼杀人材、文网高张、听信谗言表示了不满,但诗写得典雅含蓄,合乎婉而多讽、怨而不怒的批评传统。朱彝尊论诗文都主张“醇雅”,于是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