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鹧鸪天·题七真洞》沧桑兴亡之慨词作

鹧鸪天 耶律楚材

题七真洞

花界倾颓事已迁,浩歌遥望意茫然。
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

横翠嶂,架寒烟,野花平碧怨啼鹃。
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沉思到酒边。

“七真”是道教祖师茅盈等七人的合称,“七真洞”为供奉七位道教祖师的道观,故址在今北京。作者所生活的金元时期,北方大地几经沧桑,世事屡迁,短短的一百余年间,辽、金、宋、蒙古几个王朝相继废兴。世道的变幻、人生的无常,直接引起了以逃避现实、全身远害为归旨的新道教——全真道在北方的兴盛。此时作者站在这座几经劫难而成为历史见证者的道观面前,自然是感慨万千。耶律楚材的先祖为辽东丹王耶律突欲,其父耶律履曾任金尚书右丞。耶律楚材金末任开州(治所在今河南濮阳)同知、燕京行尚书省左右司员外郎,元太祖十年(1215)降蒙古。作者这种特殊的身世,使得词中的沧桑之感和兴亡之慨也就更为深沉和凝重。

作品起首紧扣词题,叙写眼前“七真洞”的景况:“花界倾颓事已迁。”花界,本指佛教寺院,此处借指道教宫观。道教宫观本是尘世中的众生躲避灾祸追求解脱的一块圣土,当年也曾是香火不断,信徒云集,而这样的往“事”如今早已“迁”变无存了,就连其自身也已颓败崩塌,七真洞盛衰迁移在词中显然是整个世事沧桑巨变的一个缩影。接下来词人并未继续描绘眼前道观“倾颓”的景象,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山河大地,发出了“浩歌遥望意茫然”的感慨。词人高歌长啸,意欲抒泄心头的郁闷,然而怅惘迷茫的意绪却是无法摆脱的,面对颓败的道观和大好的“江山”,他陷入了历史兴亡的深思和困惑之中:“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古代的望气之术认为天子所在之地的上空有象征帝王运数的祥瑞的“王气”。“千劫”极言时间之长,佛经谓世界经历着反复形成和毁灭的过程,一次即为一劫,此处指燕京作为都城历史的久远。史载,耶律楚材通晓“星历、筮卜、杂算”等古代方术,作为缺乏现代科学意识的古代文人,他自然相信眼前的燕京古城有着凝聚不散的帝王之气;然而无情的事实使他看到的则是一座座高耸的帝王大厦接连的崩塌!一个“空”字,生动地写出了词人在他难以理解的历史兴亡面前所感到的惊愕与困惑。“桃李春风”一句又以大自然的永恒更进一步反衬世事的沧桑翻覆。由此,词人的“茫然”之慨犹如出岫之云,浓浓地弥漫了词的上片。

下片“横翠嶂,架寒烟,野花平碧怨啼鹃”三句承接“桃李春风”句继续写“遥望”所见的自然景象:远山横亘大地,好似一道道青翠的屏障;寒意未退的云岚悬浮在山顶,犹如架起一条通向天际的桥梁。一片碧绿的草原上点缀着朵朵艳丽的野花;杜鹃悲凄地啼叫着,好像在向世人诉说自己的哀怨。这一切看似全为眼前景色的描写,而实则皆是心中情语的吐露。迷濛的山峦、荒凉的原野、悲鸣的啼鹃,无一不透露着词人茫然、失落、悲凉和怅惘的心境。一个“寒”字、一个“怨”字,便是词人这种心境的标志。至煞尾处,词中的这种情感则由隐而显:“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沉思到酒边。”面对这世道的沧桑翻覆、人事的盛衰兴亡,词人苦苦地思索,只觉得它如同梦幻一般无法理解和把握,于是只有借酒来解脱这深深的迷茫和无奈了。对词的这最后两句,况周颐曾评道:“高浑之至,淡而近于穆矣,庶几合苏之清、辛之健而一之。”(《蕙风词话》)的确,这里既表现了词人超然物外的清淡之风,同时又体现了作者悲慨激越的豪健之气,“出世”与“入世”的矛盾同时融合在了词句之中。

清陈廷焯《词则》以“雄秀”来称美此词语言上的特点,实际上全词的风格也可以此来概括。作为令词,作品尽管体制短小,却写得境界开阔,气象宏大,同时又笔触细腻,不失婉柔;既有“江山王气”的雄浑,又有“桃李春风”的秀丽。这豪健而兼婉秀的词境,正蕴涵着作者深重的沧桑之感和隐微的故国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