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元恺《永遇乐·过虎牢关用辛稼轩韵》感慨兴亡词作

永遇乐 董元恺

过虎牢关用辛稼轩韵

千古崤关,是英雄、战守纷争处。
废垒寒沙,荒原宿草,精灵自来去。
汜水滔滔,河流滚滚,日夜何曾少住!
把当年、袁曹刘项,一样销沉龙虎。

有恨兴亡,无端成败,赢得横鞭指顾。
西去荥阳,东来嵩渚,险设成皋路。
风响鸣环,霜飞断镞,隐隐犹闻金鼓。
惊心问、长陵抔土,今犹在否?

这首词标明“用辛稼轩韵”。辛的原唱为《京口北固亭怀古》,以“千古江山”领起,是辛词中的大名篇,明杨慎《词品》以为“稼轩压卷之作非此词莫属”。辛的原唱以古慨今,董元恺这首《过虎牢关》则深寓逝者如斯、感慨兴亡之意。其沉郁慷慨,则与辛词相近。

作者为顺治十七年(1660)举人。他中举的第二年,清廷严令禁止拖欠钱粮,违禁官吏士绅,一律追究,江南巡抚朱国治列举欠粮士人一万三千五百余人,指为“抗粮”,尽行禠夺功名,枷责追比,史称“奏销案”。董元恺同样被革去举人,成了布衣。尤侗为元恺《苍梧词》所作序言说:“董子以兰陵公子,为名孝廉,忽遭诖误(受人牵连而被惩罚),侘傺不自得,于是西出秦关,东走粤峤……过咸阳吊祖龙(秦始皇)之陵,入乌江哭重瞳(项羽)之庙……则有兴亡如梦,慷慨余哀者矣。”“兴亡如梦,慷慨余哀”八字,正是这阕《永遇乐》的声情境界。

词题标明《过虎牢关》,起笔却说“千古崤关”。有的辞书说崤关在今陕西宝鸡附近,即大散关;而虎牢关却在今河南荥阳西北汜水镇西,两地迢遥,了不相涉。其实,“崤关”本有两处,一在陕西,另一在今河南洛宁北,与虎牢关相距仅一百多公里,词中所指是后者而不是前者。崤山分东西二崤,中有谷道,坂坡峻陡,向为军事要地。词中“汜水滔滔,河流滚滚”,说明虎牢关居崤关之东,靠近汜水黄河。词人此次游历所经,西起崤关,东下虎牢。词从“千古崤关”落笔,既切地望,又有居高临下之势。而且,从崤关迤逦而及虎牢,题目的“过”字既有着落,词中展示的画面才显得是一条线,一个面,而不仅仅限于崤关、虎牢两个点。

“千古崤关”之下紧承“是英雄、战守纷争处”。“千古”见时间之长,“战守纷争”见史事之纷繁杂沓。三句笼罩全篇,为下文的展开营造了苍莽雄浑的气象。以上都是鸟瞰。“废垒”以下六句,才是用粗线条具体描绘虎牢关一带景色。“废垒寒沙,荒原宿草,精灵自来去”三句,勾勒古战场遗迹:残破的战斗营垒到处可见,荒芜的原野长满了宿草,黄河岸边那令人望而心寒的寂寞沙滩,就好像有无数战死者的鬼魂(精灵)在那里游荡。近处汜水,日夜滔滔;远方黄河,浊浪滚滚,“日夜何曾少(稍)住”。“日夜”句是一个寄慨遥深的警句。逝者如斯,眼前流水;无穷往事,不尽兴亡。但是,这滔滔汩汩者,千古如此;而人间豪杰刘邦、项羽、袁绍、曹操,不论胜败,是龙是虎,一例消沉。词人面对这废垒寒沙,荒原宿草,滔滔汜水,滚滚长河,历史的沧桑与人事的兴亡一齐涌上心头,奔向毫端笔底。莽莽苍苍的气象,起伏不定的心潮,用“一样消沉龙虎”六字紧紧锁定,绾结上片。

上片主要缅怀历史,抒发感慨;下片换头处用“有恨兴亡,无端成败,赢得横鞭指顾”,转写今日之游,转承灵活。千百年来的英雄纷争,千万人的冤魂白骨,对于游斯地的我来说,只不过“赢得横鞭指顾”而已。“西去荥阳,东来嵩渚,险设成皋路”三句,写今日此间形胜。荥阳在今郑州市西,虎牢关附近;“嵩渚”是开封东南的小陉山。“险设成皋路”的“成皋”,春秋时名虎牢,后来改名成皋。这一句的意思是:虎牢关至今仍是出入三秦的战略要地。面对这战略要地,又一次勾起词人抚今追昔的联想:“风响鸣环,霜飞断镞,隐隐犹闻金鼓。”他听到风吹刀环作响,就仿佛又听到了当年战斗中短兵相接刀剑碰击的声音;看见霜花飞舞,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战场上箭矢疾射的情景,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了作战时指挥军队进退的击鼓鸣金的声音。这究竟是词人追怀往事而产生的幻想,还是预感潜藏着的来日大难?依笔者看,二者兼而有之。词的结拍说:“惊心问,长陵抔土,今犹在否?”长陵是汉高祖刘邦的坟墓,地在今陕西咸阳。自崤关至虎牢这一带曾是刘邦、项羽争天下的“战守纷争处”,那失败了的项羽,固然“身死东城,为天下笑”;胜利了的刘邦,不也一样葬身长陵吗?他的坟墓是否能长期保存,是不是已经被人盗发,谁又说得定?全词结在“长陵抔土,今犹在否”这深沉的一问上,永叹长吟,声情摇曳,更显示出这首词“兴亡如梦,慷慨余哀”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