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年《踏莎行·金陵》凭吊金陵词作

踏莎行 李良年

金  陵

两岸洲平,三山翠俯,江豚吹雪东流去。故陵残阙总荒烟,斜阳鸦背分吴楚。

青雀钿釭,朱楼画鼓,冥冥一片杨花路。游人休吊六朝春,百年中有伤心处。

金陵(即今南京),是三国吴、东晋和南朝宋、齐、梁、陈六朝的古都,明初也建都于此,后永乐帝迁都北京,就将这里称为南京。自古以来,金陵的沧桑变迁,成了文人骚客怀古寄慨的不衰主题。作为出生明末眼见故国衰亡的一位词人,李良年来到金陵凭吊,自有一番深沉感慨。

词以描写金陵的春景发端。在春水涌涨之时,长江两岸的水洲看过去一片平缓,三山披着一身绿装,俯视江面,江豚也顺着江流乘东风鼓雪浪从容游去。这是南京所特有的景致。“三山”,在南京市西南的长江东岸,因有三峰而得名。“两岸洲平,三山翠俯”,这一景色显得很平静,其中的“俯”字,则赋予三山以人的行为动作,使这一静景又隐藏着几分的不平静;“江豚吹雪东流去”,又掀起了阵阵波澜。唐许浑《金陵怀古》诗云“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还风”,此词也借江豚吹起如雪白浪,暗示着历史长河的奔流不息和风云变幻,这既是对南京现实景物的生动写照,同时也揭示了历史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为引出后面对历史残景的刻画起了承上启下的作用。“故陵残阙总荒烟,斜阳鸦背分吴楚”,是对眼前景物的描述,更是隐含着一种深沉故国之思的感慨,前代的陵墓石柱残断,荒烟弥漫,显得一派荒凉凄清;斜阳下落处,吴楚故地泾渭分明。面对眼前的荒凉残景,不能不勾起词人对这块土地上人间沧桑的凭吊和感伤,那刻着亡人姓氏官爵的残缺石柱,似在默默诉说着金陵曾有过的繁华,此情此景,怎不令人黯然伤神!

上片主要描写了金陵的景色,在看似平淡的描述中却涌动着一股浓浓的感伤。下片则重在追忆金陵往昔的繁华,借以抒发词人的故国之情。

“青雀钿釭”三句,用昔日曾有的繁华,反衬出眼前景象之悲凉,充满着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和人间无常的悲伤感。“青雀”,即青雀舫,一种华贵的游船;“钿釭”,嵌金玉的灯盏;“朱楼”,富丽华美的楼阁;“画鼓”,施彩绘的鼓。这些充满富贵气的事物,在词人的独运匠心下组成了恰如电影的“蒙太奇”组合,共同体现了金陵曾经有过的繁华。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却随着时间的飞逝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此刻,呈现在词人面前的,是漫漫一片杨花。如此看来,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只是过眼烟云,最终都少不了“一场空”的结局。昔时的繁华,今日的荒凉,多少伤感,多少慨叹,多少无奈,都浓缩在这短短的三句中,都浸透在这强烈的对比中。结尾的两句“游人休吊六朝春,百年中有伤心处”,点出了作者凭吊金陵的目的:不是为六朝往事而感伤,而是慨叹故国的灭亡。金陵不仅是六朝古都,而且也是明朝的南都,“百年中有伤心处”,“百年”两字最引人注目,充分表达了对故国的怀念,抒发了对故国繁华的消逝感伤不已的情绪。

古人凭吊金陵,多是感慨六朝旧事,这首词则一反这一凭吊主题,直抒对明亡的怀念,体现出词人对故国的一片深情。整首词以写景为主,唯有结尾两句诉说了自己的衷情,初读似乎很平淡,然而细细品味,则能从平淡的描写中看到词人内心涌动的心潮,以春景衬悲情的传统诗词写法,在词人笔下也得到了较好体现,可谓是凭吊金陵词的一首佳作。陈廷焯曾评此词是“妙于淡处描写,情味最永”(《白雨斋词话》),堪称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