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孙遹《生查子·旅夜》眷怀妻子词作

生查子 彭孙遹

旅  夜

薄醉不成乡,转觉春寒重。鸳枕有谁同?夜夜和愁共。

梦好却如真,事往翻如梦。起立悄无言,残月生西弄。

客旅异乡,孤居独处,唯有醉乡、梦境可以遣闷消愁。这首《生查子》词即以一“醉”一“梦”描画游子的情感世界,抒发眷怀妻室的绵绵情思。

醉乡是诱惑人的。唐代文学家王绩的奇文《醉乡记》有过这样的描述:“醉之乡,去中国不知其几千里也。其土旷然无涯,无丘陵阪险;其气和平一揆,无晦明寒暑;其俗大同,无邑居聚落;其人甚精,无爱憎喜怒,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其寝于于,其行徐徐,与鸟兽鱼鳖杂处,不知有舟车器械之用。”醉乡,可以化去心中块垒,可以获得精神解脱,真是个绝妙的境界。难怪历代的骚人墨客都以游历醉乡为心灵寄托。

词的上片展示醉乡难觅的愁闷。客旅之夜,孤寂袭人,唯有把酒浇愁。然而,独饮无绪,小醉微醺,又岂能到达酣畅快意的醉乡?“薄醉不成乡”,巧妙地将“醉乡”一词拆开,幽默的口吻抒写难言的苦涩,更具表述的力度。酒不成醉,转而求诸睡眠。但春寒料峭,长夜难熬,安眠又谈何容易?“春寒重”,固然是天气寒冷,但心理上的忧愁苦闷,难道不是一种袭人的寒气?身寒更兼心寒,所以才更觉春寒之重。那么,词人究竟为何而求醉,又为何而觉寒呢?“鸳枕有谁同?”原来,他是思念远方的妻室,悲叹独眠的凄苦。这凄苦一直伴随词人,乃至“夜夜和愁共”,每天夜晚唯有忧愁相伴。这才是最难最难忍受的啊!

下片吐露梦境导致的烦恼。“梦好却如真”,梦中,词人的思绪自由翱翔,美好的愿望瞬时变成了美妙的真实。“却”字陡峭,内含意外的惊喜;“如”字平直,点醒实在的虚幻。“事往翻如梦”,亲历的情事渐渐流逝,反而如梦境般虚渺空幻。“翻”字回折,微露岁月的无奈;“如”字信实,表现阅世的清醒。“梦如……”,“……如梦”,句式回环往复,内涵丰赡警策,把梦境与现实、虚幻与真实的辩证关系揭示得极其深刻而透彻。“起立悄无言,残月生西弄”,梦醒时分,无边的思绪翻滚、蔓延,词人索性打消睡意,站起身来。周遭悄然无声,他默默伫立,凝望着一钩残月缓缓地从西边小巷的墙垣上空升起。斜月清辉,映照着无言的词人,似雕塑,似画图,此时无声胜有声。残月的意象,分明暗示离别的凄清惨淡,使人黯然神伤。

这首小词上片叙事,下片抒情,精警凝练。醉与醒,梦与真,交织融合,酣畅淋漓地倾吐了旅夜情思,把人间眷念之情描画得十分深切感人。谭献《箧中词》以“唐音”二字评之,不但道出了此词音韵上的特质,也指出了其意境上达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