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燮《霓裳中序第一·故苑》清末世事变换词作

姚燮
《霓裳中序第一·故苑》
江山易换局,昔苑今栖樵与牧。多少椒丹蕙绿,叹复道沉虹,香斜埋玉。觚棱一握,尽上摇、天半凉旭。无回辇,草深花谢,那忍问前躅?
乔木,荒鸦来宿。便掖殿、只游麋鹿。当年旄骑卫毂,想禁御秋拦,壶街春束。才人遭乱逐,苦卖唱、内家旧曲。陵台树,杜鹃哀魄,夜望紫烟哭。

姚燮作词,早年主“骚雅微婉”,其《疏影楼词自序》云:“词小道也,然韵不骚雅则俚,旨不微婉则直。过炼者气伤于辞,过疏者神浮于意,而叫嚣积习淫曼为工者,尤弗取。”中年以后之作,笔端常露悲凉之气,要清苍老辣得多。这首《续疏影楼词》中的咏“故苑”词,是其代表作之一,反映的是英法联军入寇北京,圆明园被毁的惨境。

词的一开头即点明题意,世事变换,昔日的皇家园林成了今天樵夫和牧者的栖息之地,沉重的历史感有如高山坠石,破空而来,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词人这里并没有用“铜驼荆棘”、“金谷春草”等怀古词常见典故,而是通过对照,实写眼前之景,有着浓郁的历史兴亡感。以下即紧扣题意,铺叙形容“故苑”的兴亡。圆明园本是清宫廷避暑游览的胜地,始建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经乾隆至道光朝继续营建,历时一百五十多年,耗费白银约二亿两。园地周围广达二十余里,半水半陆。园内建筑仿效国内和西洋名园,各具特色,有“万园之园”之称。1860年为英法联军焚毁,园内珍藏文物也被掳掠一空。词用“椒丹蕙绿”,以简驭繁,简括昔日“故苑”的繁华,而以一“叹”字领起今日“故苑”的荒凉。“复道”,是楼阁之间架空的有上下两重的通道,俗称天桥,其形状有如长虹卧波。“埋玉”,埋玉树的简称,语出《世说新语·伤逝》:“庾文康亡,何扬州临葬云:‘埋玉树著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本指人才的埋没,这里和“香斜”并用,可以理解为喻指美好事物的毁灭。昔日的繁华早已风流云散,从前帝王妃嫔出入的甬道已是花谢草深,清冷的月光下,只剩下横杂的断壁残垣无言诉说着历史兴亡的悲哀。因为废园的空旷,所以词人远望会产生“觚棱一握,尽上摇、天半凉旭”的错觉,这与孟浩然“野旷天低树”(《宿建德江》)、朱敦儒“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明月”(《念奴娇》)的描写是同一道理。“觚棱”,宫阙上转角处成方棱的瓦脊,借指宫阙;“凉旭”,秋季初出的日光。经过这样一番铺叙形容之后,对帝辇不回此“草深花谢”之地,词人终于以一句充满悲凉之意的“那忍问前躅”的深沉感喟收束上片。“前躅”,前踪,故踪。

下片仍然通过今昔对比表达兴亡之感。感慨渐深,悲凉之气也更加浓郁。

“乔木,荒鸦来宿。便掖殿、只游麋鹿”,回护上片“昔苑今栖樵与牧”,显得沉痛异常。“便掖殿”,宫中旁殿,贵妃所居,此指圆明园中的便殿。“乔木”让人想起姜夔《扬州慢》“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的黍离之悲,“麋鹿”又让人联想到吴王与伍子胥的典故。汉赵晔《吴越春秋》记载伍子胥劝谏吴王说:“今大王捐国家之福以饶无益之雠,弃忠臣之言而顺敌人之欲,臣必见越之灭吴,豸鹿游于姑苏之台,荆榛蔓于宫殿。”词人运用这些典故将兴亡之悲层层铺染。“当年”以下句转忆昔日皇家威仪。每当春暖花开之日,圆明园就格外热闹。“旄骑卫毂”,举着旌旄的骑士与担负警卫的车驾。仪仗华美,守卫森严,帝王妃嫔们薄衫春束,宴游终日,到处是一派繁华升平景象。词人极写当年盛景,更反衬出今日的荒凉。“才人遭乱逐,苦卖唱、内家旧曲”二句用南朝陈叔宝遗事。陈叔宝与宠臣作《玉树后庭花》曲,其音轻靡香艳,后国亡,此曲随宫人传唱民间,引发了历代许多文人的无数悲吟,如唐杜牧“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泊秦淮》)、宋王安石“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桂枝香》)。姚燮此句与杜牧等人诗句有异曲同工之妙,其悲慨之情也不减古人。

结拍用杜宇亡后化为子规的典故。古诗词中常见“杜宇之魄”、“杜鹃啼血”等字面,如晋左思《西都赋》“碧出苌弘之血,鸟生杜宇之魄”、唐武元衡《送柳侍御裴起居》“望乡台上秦人去,学射山中杜魄哀”等。“夜望紫烟哭”,深寄悲愤之情,令人读来百感凄凉,为之扼腕不已。“紫烟”,紫色瑞云,此指紫禁城上的云气,言下有讽谏之意,盖作者深恨圆明园惨遭兵燹,而紫禁城中却依旧是歌舞升平。如此作结,有极强的移情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