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王如水
天孙老矣,颠倒了、天下几多杰士?蕊宫榜放,直教那、抱玉卞和哭死。病鲤暴鳃,飞鸿铩羽,同吊寒江水。见时相对,将从何处说起?
每每顾影自悲,可怜骯髒骨,消磨如此。糊眼冬烘鬼梦时,憎命文章难恃。数卷残书,半窗寒烛,冷落荒斋里。未能免俗,亦云聊复尔耳。
-----蒲松龄
读此词,不仅要了解作者的生平,而且最好能与作者的《聊斋志异》中《叶生》、《司文郎》等讽刺科举制度的小说结合起来阅读、比较。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作者为何对科举制度既如此刻骨仇恨、激烈抨击,又屡败屡考,直至七十一岁得贡生而始罢。词写于康熙十七年(1678),蒲松龄又一次在济南乡试落第之后。王如水是作者的同乡朋友,当时他也未能考中。词的开头两句以悲愤领起,直斥主考官人老昏愦,埋没人才。“天孙”本指织女星。民间每年七夕,年轻妇女有向织女“乞巧”之传统。唐柳宗元曾借题发挥,写《乞巧文》向天孙乞求处世做官的诀窍。词人活用此意,以“天孙”代指主考官。“蕊宫”即蕊珠宫,此指考试放榜之地。“抱玉卞和”用《韩非子·和氏篇》的典故,比喻自己和王如水如美玉蒙尘,怀才不遇,伤心欲绝。“病鲤暴鳃”,据《辛氏三秦记》云,黄河龙门下游,有大鱼云集,跃过龙门者化为龙,跃不过者则点额暴鳃。“飞鸿铩羽”言鸿雁羽毛摧落,不能奋飞。此二句活用鲍照《拜侍郎上疏》“铩羽暴鳞,复见翻跃”句意,以鲤鱼和鸿雁比拟自己和王如水,两人科场失意,名落孙山,悲从中来,见时相对无言,只有默默地在寒江边凭吊自己悲惨的命运。上片以落第后的不满和郁闷结束。
下片继续悲愤难平之意,叹恨自己因求取科举功名而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颅,一身傲骨如今竟然消磨殆尽。但为生活又不得不继续参加科考。“骯髒”,刚直倔强貌,汉赵壹《疾邪诗》之二:“伊优北堂上,骯髒倚门边。”不得误作污秽不洁解。伤心之余作者不由得又一次怒斥、痛呼:“糊眼冬烘鬼梦时,憎命文章难恃。”主考官都是迂腐的冬烘先生,他们品评文章的标准只有鬼才知道。纵然文才盖世,做文章也是天憎达命的事,又何足依恃!“冬烘”,嘲讽人糊涂迂腐。事见王定保《唐摭言》:唐朝郑薰主持考试,误以为颜标是鲁公颜真卿的后代,把他取为状元。故时人写诗嘲笑说:“主司头脑太冬烘,错认颜标作鲁公。”“憎命文章”,用杜甫《天末怀李白》“文章憎命达”句意。可是骂归骂,恨归恨,最后作者还是要面对现实,参加科考。以下五句,语意极为辛酸。言自己还是要手不释卷,孤影昏灯,在冷落寂寞的书斋里苦读冥思。因为自己还是红尘中人,尚不能超凡脱俗,姑且只能如此而已。末两句系借用晋阮咸的话。据《晋书·阮咸传》,民间以七月七日曝晒衣服。阮咸看到北邻阮家盛晒衣服,锦绮粲目,于是也持竿挂粗布短裤曝晒。人怪而问之,他回答道:“未能免俗,聊复尔耳。”词以此结束,既自慰,又慰人,兼顾词题“寄王如水”意。可谓满纸悲愤语,一腔辛酸泪。
这首词艺术上很有个性,词风有如散曲,笔锋随情绪而走。言词辛辣,直言不讳,情绪激烈,鞭辟入里。悲愤之语发自内心,真情实感,处处显现,所思所想,可以捉摸。对了解作者的生活、思想和创作不失为一份重要的原始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