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怀
犹见寒梅枝上小。昨夜东风,又向庭前绕。梦破纱窗啼曙鸟,无端不断闲烦恼。
却恨疏帘帘外渺。愁里光阴,脉脉谁知道?心绪一砧空自捣,沿阶依旧生芳草。
-----沈宜修
这是一首表现“闺情”的作品。表现闺情是中国抒情文学,特别是诗词的一大主题。但在中国诗歌史上,闺情作品的写作者,却多是须眉之士。这种由男人代女子立言、学女子口吻的做法,当然给人以“隔靴搔痒”、装腔作势之感。由这个意义上看,中国文学史上留存不多的女性作家作品,以多情细腻的女性笔触展现女子自己的心理世界,就显得难能可贵。
多愁善感的沈宜修写的这首《蝶恋花》,堪称这类作品中的佼佼者。
上片由景及情。“犹见寒梅枝上小。昨夜东风,又向庭前绕。”首二句落笔生情。这两天游园,见梅花之朵,在寒风中尚未长大,尚未开足。不知不觉之中,东风又来了,昨夜前庭,已听见她巡回环绕的脚步声。这一句,一个“犹”字和一个“又”字对举,怪嗔时间的脚步走得太快了,不能不让人顿起光阴似箭之叹。“梦破纱窗啼曙鸟,无端不断闲烦恼”。在东风的脚步声中,又是一宿多梦,梦回无眠。“梦”字后面着一个“破”字,好!这个梦,肯定是美梦无疑。梦见什么了?是远离家门在外做官的丈夫回来了么?是回归到童年时代依偎在父母慈爱的怀抱中么?作者没有说,但“无端不断闲烦恼”句,已经透露了现实与梦境的落差,怨而不怒地显现出作者独居深闺的“闲烦恼”。“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李清照《一剪梅》),对于男人还好说,或忙于应试,或忙于做官,可是对于闺中女子,也许“闲愁”就是她们生活的全部!怎不叫她们再三再四地长叹:“独自怎生得黑?”(李清照《声声慢》)纱窗外的曙鸟啼破了好梦,欲再有梦至少要等下一个天黑,而这两黑“梦”之间,是漫长的难捱的白昼,是无端而起绵绵不断的闲愁。上片到此结束,但闺怨的情韵,却不绝如缕地缠绕在词人的笔端,也缠绕着读者的心。
下片由情再回到景。“却恨疏帘帘外渺。愁里光阴,脉脉谁知道?”二句是情语,其“恨”字、“愁”字和“脉脉”数字,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心境和盘托出。疏帘之外,是那条通往远方的路。夫君若是回转,会缘那条路而来的。如是,便每每站到帘儿跟前去。然而,误几回隔帘相望,透过疏帘映入眼帘的,总是那样渺渺茫茫的空路,怎不让人“恨”上心来,又把那“恨”转嫁给疏帘。光阴愁度,还无人诉说,这是怎样的一种景况!疏疏一帘间,脉脉不得语。作者明知道并不是疏帘间隔了她和丈夫,但是她无人好怨恨,只好委屈帘儿了。“心绪一砧空自捣,沿阶依旧生芳草”。自古以来,砧上捣衣捣练,已经成为男女相思相忆的象征,成为一种典故融入到歌诗词曲之中了。如杜甫的“宁辞捣衣倦,一寄塞垣深”(《捣衣》),贺铸的“砧面莹,杵声齐,捣就征衣泪墨题。寄到玉关应万里,戍人犹在玉关西”(《捣练子》)。词人像这些诗歌中的女子一样,爱着那个远游之人,却只能以心作“砧”,在心里空自“捣衣”“捣练”不已,即便捣就了,也无处投寄,瞧那石阶一沿,依旧是芳草萋萋。那芳草如此侵占石阶,当然是缺少人走动的缘故。多么的荒凉冷落,如同我们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一样。这最后两句是全词的精华所在,表现了词人深深的无奈和忧郁,也显示了她高超过人的情感表达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