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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檀》原文与鉴赏

作者: 梁建民 【本书体例】

【原文】:

坎坎伐檀兮(1),置之河之干兮(2),河水清且涟猗(3)。不稼不穑(4),胡取禾三百廛兮(5)?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6)?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7),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8)?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9)?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10),河水清且沦猗(11)。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12)?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13)?彼君子兮,不素飧兮(14)!

【鉴赏】:

这是魏国伐木工人讽刺剥削阶级不劳而获的诗歌。它尖锐地揭露了不合理的剥削制度,指斥了奴隶主阶级盘剥劳动人民的丑恶行径,表达了对于寄生阶级的憎恨和反抗,抒发了奴隶们的愤郁不平之情,是《诗经》中最富有战斗性的现实主义名篇。两千多年来,广为传布,为广大劳动人民所喜闻乐见,而且历久弥新。之所以如此,不仅由于此诗具有鲜明的主题思想,而且具有极强的艺术性。

全诗三章,每章九句。三章诗意相同:先写工人们坎伐檀树、制造车子的艰苦劳动;次写工人们对奴隶主的愤恨和斥责;最后用反语揭露、讽刺剥削者的寄生虫本质。诗中描写,一群伐木的奴隶替奴隶主砍伐坚硬的檀木准备造车,在艰苦繁重的劳动间歇中,面对清波荡漾的河水,由自己的辛勤联想到奴隶主们的不劳而获,不平之气油然而生。他们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怨,于是对剥削者发出了强烈的责问,进行了辛辣的嘲讽。诗中揭示了奴隶制生产关系的剥削本质:劳动者做牛做马,一无所有;不劳动者白吃白拿,坐享其成。这是怎样的不公啊!又是多么的不合理啊!诗人们表现出了自己的强烈的愤恨,因而也就显示出不甘受剥削、受压迫的初步觉醒与抗争。

另外,这首诗好就好在它独特的艺术风貌上。

其一,抒情隐曲,婉而多讽,寓刚于柔,其味无穷。古人论诗,强调“情贵隐”,认为“盛气直述,更无余味”(《临汉隐居诗话》);而且颇讲求曲折传情,提出“忌直贵曲”(《岘佣说诗》)的主张。这首诗委婉曲折地表现出伐木奴隶对贵族阶级的厌恶和憎恨,抨击和抗议这不公平、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但它不象历来被视为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代表的《七月》,使用一般的平铺直叙的陈述句和哀伤的语调来向人们诉说自己的不幸、发抒自己的痛苦;而是用反诘排句和辛辣的反语来质问、讽刺剥削者。这就使本诗独具情趣,挟带上了满腔的愤怒和一种难以遏阻的批判力量。“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连用四句排语,尖锐质问剥削者:不种田,不收割,为什么抢走三百捆稻谷?冬不狩,夏不猎,为什么你家满院挂着野猪和狗獾?四句有力的反诘诗句喷涌而出,犹如一支支呼啸的利箭,直射敌人心脏,使之无所逃遁,若是用四句陈述句来揭露剥削者,流于平直,就难以产生如此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令人叫绝的是,紧承上四句,诗人突然笔意一抖,又用“彼君子兮,不素餐兮”两句反语,画龙点睛,揭示主题,讽刺深刻,情味尽出。此诗两千多年来脍炙人口,经久不衰,在很大程度上即得力于这两句极富生命力的警句。每章前四句已明明指出,那些君子是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但最后两句却不直说他们白吃闲饭,反而委婉曲折地用反语一转说:“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两句在诗章最后出现,犹如东方破晓时的启明星,给全诗带来明快、活泼的情调。表面看来,委婉曲折,似露非露,诗语似柔,实则绵里藏针,柔中寓刚。这种貌柔内刚的诗,可以给人留下无穷的回味,真是婉而多讽,情味愈出。

其二,重章叠句,回环往复,一唱三叹,情韵谐婉。一般说来,《诗经》民歌大都具有重章迭唱、反复吟咏的特点。但表现在《伐檀》中,却最为典型、突出。一是在句式和章法结构上,整齐对称,富有鲜明的节奏感和谐婉的韵律。另外,在表情达意上,全诗三章,每章九句。第二、三章与第一章意思相同,主题一致,尽管用词有别,但词意却大同小异。如由“伐檀”换成“伐辐”、“伐轮”;由“河干”换成“河侧”、“河漘”;由“涟猗”换成“直猗”、“沦猗”;由“三百廛”换成“三百亿”、“三百囷”;由“县貆”换成“县特”、“县鹑”;由“素餐”换成“素食”、“素飧”等等。但各章抒写的实质与主旨却是完全一致的。这样回旋重迭,反复咏唱,使诗意在叠唱中不断得以强调,诗情在叠唱中步步深化,就大大加强了诗歌的讽刺力量和抒情性。真可谓一唱三叹,情韵深长,具有诱人的魅力。

其三,写景抒情,昂扬欢快,尽去悲凉之意。这首诗是奴隶们在伐木时边唱边舞的诗,所以具有浓郁的抒情性。全诗每章前三句,都以河边伐木的情景起兴,后六句则是兴之所至,发为斥责“君子”之词。读了开头三句,我们似乎看见一群伐木奴隶在河旁树林紧张地劳动着,似乎真切地听见那伐木坎坎的刀斧之声。他们把砍好的檀木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河边,在直起僵硬的身子时,抬头看见那清清的河流,水面上波光粼粼,荡漾着重重涟猗。此情此景本该令人赏心悦目,但他们每每想到自己辛苦劳动,难得温饱,而奴隶主们不劳而获,是那样的可恶可憎,于是心头不免象河中的流水一样,不时激涌起阵阵波浪。因而他们要唱出心头的不平,喊出他们的抗争。但他们的歌唱情调欢快而洒脱,没有丝毫的悲凉之气。幽默是智慧的艺术。他们正是用幽默感在歌唱出自己的心声,用冷嘲热讽在斥责。在轻松愉快之中,在诙谐洒脱中,给了敌人致命的一击。这也是本诗最为后人叹赏的原因之。

总之,这首诗思想鲜明,战斗性强,出语自然,质朴明快,刚柔相济,言近旨远,充满了乐观情调,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是《诗经》中不可多得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