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说学与诗

破万卷书徒盛名，当真学问窒衷情。

料知涵泳非吟咏，争奈纵横废品衡。

沉溺冬烘卑世相，滥觞文墨罔心声。

典坟埋没诗形迹，遍撷菁华韵不成。

诗之道，与学无必然关系。无学未必无诗，有学未必有诗。甚而至于有学无识，转而害意，反不如无学清通，或能得歌风之妙。所谓学滞伤诗，死水益腐也。

人不解其意，每以为读书饱学，必有益于诗，此初学者大惑也。常闻初学者慨叹：余读书少，故不能诗。将不能诗委责于无学，想必大有人在也。

少陵有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历来为人称道传扬，后人每举之以宣扬阅读学习与行文之关系，更为“饱学兴诗”推波助澜。然则少陵此句，本为对句，万卷书自道学问，如有神自道才情，上下句全无丝毫因果关系。而下数句莫不如此。诗看子建亲非赋料扬雄敌之结果；李邕求识面更非王翰愿卜邻之原因，岂读书破万卷竟成下笔如有神之果？此后人误读之弊也。

刘勰称：“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有才富而学贫……是以属意立文，心与笔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亦详析学与文之要，每为略知古典者引为圭臬。然刘勰所谓才，乃行文之术，非诗之道也。刘勰所谓文，骈赋之类也。骈赋铺张弘廓，经天纬地，旁征博引，无学不文，赋之道也。与诗不相涉。

通观诗史，国风非学所成，乐府非学所济，古风非学所作，歌行非学所弘，即如近体格律，亦非学之必然。江西众贤，非学不硕，而诗寡风韵；同光诸老，非学不济，而诗无风致。学之于诗，绩效颇微，略见一斑。更有冬烘，青春作赋皓首穷经，日赋万言不关事体，文成七步未足感人，斯又学之不堪恃，才之不足法也，潜匿本心，沦替诗道，舍本逐末，何以为诗？

诗者，穷历人生，富含想象，融天植地，血脉弥通。有学则融裁坟典，无学则涵泳人心。学与不学，心笃不二；博与不博，神峻如一。诗之形迹，源头活水，不因博浑水，不以学塞源，诗之道也。

故无学不伤诗，学而不化真伤诗。不读书不伤诗，读而轻躁真伤诗。

沉静其情，敏感其思，恢弘其志，醇正其心，其诗可成。此基础上，益之以学，才得规模。舍此而外，一味恃学，则心塞神滞，为学所伤，冬烘一枚，再无风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