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诗味
诗到圆融近晚唐,剩将浓丽画斜阳。
强从兴废征新咏,怕向峥嵘理旧狂。
韵老于情真寂寞,味深乎致正辉煌。
人间信有钟灵秀,化入春风透骨香。
大沼枕山有句云:“一种风流吾最爱,六朝人物晚唐诗。”真道出余之心声。
以诗论之,汉魏,余所仰慕者;初唐,余所赞叹者;盛唐,余所向往者;中唐,余所效法者;而晚唐,真余所深爱者也。
仰慕者,推本溯源,犹存敬意也;赞叹者,倾心切意,最得契会也;向往者,力所不逮,恨不同调也;效法者,愿与颉颃,不耻相踵也;深爱者,每能动情,歌哭以之也。
盖晚唐神韵,直如芙蓉带雨,虽已开过,犹自娉婷;会沧桑深致,具妙曼姿彩;人生滋味,款致风情,一时咸备。正黄绢幼妇,别样销魂;无眉二女,浓丽纤巧。豪勇则略见其婉,深致则更见其工,文弱则独得其韵,沧桑则别擅其文。是俯仰趋止,尽成神采;歌哭笑傲,各尽风流。人或嗤之以靡,独不见其情挚欤?人或讥之以腻,独不见其味永乎?
世事如此,江河日下,诗心不昧。胸臆直抒,若末世而朗健,无乃太伪乎?晚唐之弊,正其真挚使然,未可妄非也。
当年余备《中晚唐诗叩弹集》于手边,小楷绣像,冶态纤容,真爱不释手。每吟咏之际,如端庄美妇,自话遭逢,沧桑沉郁,妩媚生姿,正白乐天浔阳船中琵琶女之比也。其入人情之深,慨然心会者,抑淑女之质渐风尘之染欤?
久与之处,移情冶性,化俗生津,乃能解诗深味,得韵雅致,是诗教之捷径也。前贤有倡以晚唐诗养诗之味者,正得晚唐之旨也。
时人诗若寡而无味,苦涩无韵,或可深诵晚唐,以和其韵味。或收事半功倍之助。
而晚唐之味最浓者,余以为非咏史莫属。晚唐承盛世之衰败,心理落差之大,个人遭际之苦,社会变迁之厄,历史认知之痛,萃成晚唐咏史浓丽感伤、深沉隽永之味,实诗史最璀璨之一笔,诗教不可多得之助益。
或以为晚唐咏史,见识浅陋,徒饰煽情;哀而近伤,浓丽不雅。殊不知咏史之作,非史论之笔,胜在情致而非见地。识见不逮无伤于诗情,浓丽略兼正益于诗味,是晚唐之殊色也。晚唐之能入人情处,正在此也。
兹摘录余早年《中晚唐咏史诗十二论》之片段,以证此说:“最后的晚唐人,都回到了杜甫的起点,回到了现实主义的门径里。但是人心虽然回归了,国是却永远沉沦了。因此人心的回归并不能挽回国是陵替的江河日下。晚唐诗一如晚唐的残阳一般,随着晚唐的江山一起沉入了地平线。
盛世挽歌,人间失意,其晚唐深致永味之所系,惟入得深切,出得真挚,始能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