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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学诗读诗

浩渺的夜空,皎洁的圆月固然喜人,但散金碎玉般缀满天穹的繁星同样引人遐思。

辽阔的旷野,巨大的乔木固然让人瞩目,但布满沟沟坎坎焕发着无限生机的小草同样给人以力量。

诗歌中的微型诗,就是星空中的繁星、旷野中的小草。它们无心取代在诗歌殿堂中占显赫位置的史诗、长诗等鸿篇巨制,但却以自己独具的文化优势,至少也为每个时代诗坛的繁荣起到了众星拱月、碎锦镶花的作用。

微型诗,无论在中外诗歌史上均是最早出现的诗歌品种,称得上是源远流长。《吴越春秋》所载的《弹歌》: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仅八个字便形象地写出了狩猎的全过程,这大约可视为我国最早的微型诗了。古希腊亦有一种微型诗,称为“诗铭”,不能超过三行。这类诗铭中有名的如西摩尼得斯为温泉关之役中殉国的三百名斯巴达健儿所写的《温泉关口碑墓志铭》:

过路人,请传句话给斯巴达人,

为了听从他们的嘱咐,我们躺在这里。

这首诗被公元前五世纪的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记在他的《历史》第七卷里,一向被历代诗人所推崇。此后的中外诗歌史上,微型诗以不同名目善变流传,绵延不绝,期间产生了无数艺术珍品,蔚为大观。

微型诗外延的界定并不涉及诗的格律、韵脚、诗行排列等外在形式,也与诗歌内在信息的性质以及作者身份、读者对象、诗歌的传播方式等因素无关,它仅仅是就篇幅的长短而与其他诗歌所做的一种区分。

不过同属篇幅短小,人们经常提及的还有“短诗”和“小诗”,那么微型诗与短诗和小诗又有什么牵扯呢?

通常人们所说的“短诗”,始终是个模糊概念,对短到什么程度才算短诗,并无明确的界定。相对于动辄数百行乃至数千行的长诗来说,十行以下的诗是短诗,十几行不足二十行的是短诗,三四十行的还可以被称作短诗。而在雁翼先生主编的《中国当代抒情短诗选》中最长的“短诗”竟达到一百三十五行。其他的短诗选本中,把三十五行的诗称为短诗也极为常见。鉴于短诗的长度的不确定性人们才把短诗中那些最短的——一般在一行到数行之间至多不超过十行的诗,又赋予了一个更确切些的名称:“微型诗”。这正像小说领域,在现有的短篇小说名目下又区分出“微型小说”“小小说”或“一分钟小说”一样。

微型诗也并不完全相当于“小诗”。“小诗”是我国现代诗歌史上出现过的有特殊内涵的一个概念,指的是1921年—1924年前后在我国诗坛上流行一时的一行至数行的短小的诗体。冰心的《繁星》《春水》是这类作品的典型代表,以至又有人把“小诗”称为“繁星体”“春水体”。这种小诗不仅篇幅短小,而且有内容上质的规定性,即多以书写刹那间的感兴为主。这种感兴以极自由的形式流淌出来,有一句便是一句,有两句便是两句,这与我国传统诗歌中讲究韵律和起承转合的绝句、小令等是明显不同的。如果画个粗线条,全部“小诗”都可归入微型诗,但微型诗并不等于“小诗”。我国古典诗歌中的绝句、小令,可以称之为微型诗,但不宜称之为“小诗”。新诗中有些篇幅短小,但并非抒写刹那间的感兴,而是以凝重的历史感和缩放的时空取胜的作品,属于微型诗,也不宜称为“小诗”。

根据以上粗略勾画的微型诗与短诗、小诗的异同,我们不妨把它们依照外延大小的顺序排列如下:

这就是说,凡微型诗都在短诗之列,但短诗中十行以上的则不再称微型诗;凡小诗都属于微型诗,但微型诗中有些作品却不宜称之为小诗。

如上所述,微型诗与一般诗歌的区别主要是在篇幅上,由这点出发也就派生出微型诗不同于一般诗歌,尤其是不同于长诗的独特的文体特征,约略说来有以下几项:其一,以一驭万,高度浓缩。在所有文学形式中,诗已经是最为集中、最为浓缩的了。但微型诗却要求集中了还要集中,浓缩了还要浓缩。所谓“药灵丸不大,棋妙子无多”(《随园诗话》卷十四引唐人句),所谓“我饮仙露,何必千钟,寸铁杀人,宁非英雄!”(《续诗品·矜严》)即可视作微型诗这一特征的最佳写照。微型诗极短的篇幅要求诗人具有一种由博返约、缩龙成寸的硬功夫,察一叶而知秋,尝一脔之肉而知一鼎之调。“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改变了一代年轻人的命运,造就了那迷惘的一代、沉沦的一代、探索的一代、抗争的一代。把这代人命运的沉浮和他们的情感经历写出来,那需要一部史诗。但顾城的名作《一代人》只有两行: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诗人从一代人的命运与情感经历有关的无数意象中只拈出了“黑色的眼睛”这一个别意象,以少许胜人多许,微型诗的集中凝缩的特色可见一斑。

微型诗的浓缩性有时甚至连题目也不放过。有些微型诗的标题便是作品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标题一拿掉,全诗就会不知所云。像罗长城的这首诗:

一条力的弧线,

一道破土的犁圈,

一条飞架的彩虹,

一架厚的青峦。

如果不联系题目,这四个比喻意象是单摆浮搁的,不能融为一个整体。当诗人赋予它《脊梁》这个题目后,一下子这四行诗就活了,四个比喻意象如同四台探照灯,同时把光打到一位壮年农民的脊梁上,凸显出多年与自然奋战的劳动者内在的力和美。

其二,瞬间感兴的及时捕捉与思维之流的恰当截取。按篇幅来说,微型诗和长诗是诗的两个极端。微型诗的某些问题特征只有同长诗对比起来才能看得更清楚。长诗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江,那波涛汹涌的情感之流,或缓慢流淌,或惊涛拍岸,顿挫起伏,变化莫测。长诗又像一座宏伟的建筑群,讲究基础的坚实、骨架的均衡和整体结构的韵味。微型诗则有如从汹涌澎湃的情感之流中掇拾的一朵浪花,从宏伟的建筑群中采集的一个雕栏或画栋。如果从艺术构思的角度来考察,微型诗不像长诗那样着重于整体结构的营建而是致力于瞬间感兴的及时捕捉与思维之流的恰当截取。瞬间感兴的及时捕捉是作为微型诗构成部分之一的小诗的重要特点。小诗本是以抒写刹那间的感兴为主的。冰心说“我自己写《繁星》和《春水》的时候,并不是在写诗,只是受了泰戈尔《飞鸟集》的影响,把自己许多‘零碎的思想’收集在一个集子里而已。”(《我是怎样写〈繁星〉和〈春水〉的》)周作人也认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感情“忽然而起,忽然而减,不能长久持续,……如果我们‘怀着爱情这在忙碌生活之中浮到心头复又随之消失的刹那的感觉之心’,想将它表现出来,那么数行的小诗便是最好的工具了。”(《论小诗》)正是基于这种共识,小诗的作者们或掇拾瞬间的片段感受,或记录思想的突然闪光,或描写对大自然的瞬间印象……要之,在心灵悸动的刹那间,把那融合着主观情思的物象迅即抓住,记录下来,即可成诗。像朱自清的《灯光》:

那泱泱的黑暗中熠耀着的

一颗黄黄的灯光呵,

我将由你的熠耀里,

凝她明媚的双眼。

诗人由黑暗中闪烁的灯光瞬息联想到所钟情的女子的双眼,把这刹那间的情感活动忠实地记录下来,即成一首颇为风致的小诗。

善于描写这种瞬间的感兴的,还有西方意象派的诗人。意象派的领袖庞德指出:“‘意象’是这样一种东西,它表现的是在一刹那间中理智的情感的复合。……正是这种‘复合’在一瞬间的表现,引起了那种突然得到解放的感受;那种摆脱时间限制和空间限制的感受;那种突然成长的感受。我们在伟大的艺术作品前体验到这一切。”(《回顾》)庞德的名诗《在一个地铁车站》即是这种意象派创作理论的一次实践: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此诗运用意象叠加的手法,把情感倾注于具体的形象之中,写出了诗人在步出巴黎地铁车站时的瞬间感受,其两组对应表象并置所形成的张力场,暗示了一种深层的不可穷尽的意蕴。

思维之流的恰当截取是指微型诗不宜展开描写事物发展的全过程,而应选取美学上所谓“富于包孕的顷刻”来写。这种“富于包孕的顷刻”虽只是事物刹那间的情态,却可以包容过去、孕育未来。徐志摩写《沙扬娜拉——赠日本女郎》,最初写了十八节,后来他把前边的十七节通通删去,只剩下这最后一节,形成一个“富于包孕的顷刻”: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这里写的是一位娇羞的弱不禁风的日本女郎同人告别的一瞬间。女郎是在和谁告别?他们过去是怎样相识的?分别后又将会怎样思念?这一切诗人均没有交代,而是通通凝结在告别这一顷刻中,把过去与未来交织起来,让读者去畅想,去回味。

其三,侧向思维,出奇制胜。如果把长诗比成正规作战的大兵团,那么微型诗就好比深入敌后的小分队。大兵团具有摧枯拉朽的实力时,自然可以正面强攻;小分队则只能靠迂回穿插、出奇制胜。

微型诗“出奇制胜”的妙着主要得之于诗人善于脱离线性思维的惯常进程,打破定型的思维模式:或利用“局外”信息,从距离较远的领域受到启示,或避开正面铺陈,从侧面选取某一角度,从而产生令人叫绝的构思。

举世闻名的北京故宫,是我国最大最完整的古建筑群。如果按寻常的空间顺序一一写来,这实非诗所擅长,以微型诗的短小篇幅更无此可能。诗人杨远宏却完全撇开了现实时空,突发奇想,孕成《故宫》一诗:

抓住门环提上高空

故宫就是一口

 令人惊心动魄的

   巨钟!

诗人在想象中把故宫“提上高空”,完全脱离了以游踪为序的寻常思维路线。那“令人惊心动魄的巨钟”的独特意象,既蕴有沉重的历史感,又交织着对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赞美和对皇权的愤懑控诉。一个很不好下笔的题目让诗人写得空灵飞动、举重若轻,这其间出奇制胜的侧向思维方式帮了大忙。

其四,富于哲理,余韵无穷。诗不仅是情感的抒发,也是人类心灵的探险。这种探险须借助哲学的光亮才得以进行。诗人总是在一定的哲学背景下来透视人生、透视世界,描述自己的理想的。最精妙的哲学和最深沉的诗也往往交织在一起。哲学对诗歌的渗透在某些微型诗中表现尤为明显。因为微型诗篇幅极短,要想在有限的方寸之地,让读者驻足徘徊、流连忘返,那么深厚的哲理内涵是必不可少的。请看惠特曼的《给老年》:

从你,我看到了那在入海处逐渐宏伟的扩大并展开的河口。

此诗仅一行,却精辟地暗示了一个哲理:每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由有限的生命汇聚成的生命的大海是无限的。人越到老年,越接近那浩瀚的“无限”,其胸怀也就越廓大,其智慧也就越成熟。在短短的一行诗中渗透的对有限的人生与无限的宇宙的看法以及对老年的成熟与豁达襟怀的赞美,怎能不给读者以深刻启示而又令他们回味不已呢!

微型诗的短小篇幅以及其文体上的某些优越之处,使它得到了历代读者的钟爱。我国新时期以来,有越来越多的作者致力于微型诗创作,也有越来越多的读者为微型诗而着迷,看来微型诗风靡的势头还将持续下去。这其间有多方面的因素在起作用。首先是由于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难以抽出较长的余暇去读鸿篇巨制,但又渴望在较短的时间内获得情感的净化和人生真谛的启发,微型诗便成了满足读者这种审美需要的适宜对象。其次,又是由于读者鉴赏心理的制约。人们在知觉某种事物时,很难使注意力长期地保持在一个对象上而不变。有鉴于此,美国诗人爱伦·坡认为欣赏诗歌时间不能拖长,他说:“一首诗必须刺激,才配称为一首诗,而刺激的程度,在任何长篇的创作里,是难以持久的。至多经过半小时,刺激的程度就松弛——衰竭——相反的现象就开始出现——于是这首诗在效果和事实上,就不再是诗了。”(《文坛怪杰——爱伦·坡传》)为此,爱伦·坡还规定了诗的长度,认为诗最长不应超过百行。当然,爱伦·坡对诗的长度的规定并没有实际的约束力,就连他自己的名篇《乌鸦》也超过了一百行。不过爱伦·坡从鉴赏者的心理出发考虑诗的长度,也确实有道理。对微型诗来说,爱伦·坡式的担心就可以完全免除了。因为微型诗的长度限制,完全能使读者在欣赏它的时候保持一种稳定的注意,而不致产生疲劳之感。此外,微型诗的短小,又使其便于流行、传播。除去通常的报刊、书籍渠道外,微型诗还往往通过贺卡、赠言、书信、题词等形式在读者尤其是青少年读者中广泛流传。微型诗是他们传递心灵奥秘的手段,也往往成为他们踏上诗歌道路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