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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苏东坡之儋州:青山一发是中原

/儋州:青山一发是中原

其一

倦客愁闻归路遥,眼明飞阁俯长桥​‍‌‍​‍‌‍‌‍​‍​‍‌‍​‍‌‍​‍​‍‌‍​‍‌​‍​‍​‍‌‍​‍​‍​‍‌‍‌‍‌‍‌‍​‍‌‍​‍​​‍​‍​‍​‍​‍​‍​‍‌‍​‍‌‍​‍‌‍‌‍‌‍​。贪看白鹭横秋浦,不觉青林没晚潮​‍‌‍​‍‌‍‌‍​‍​‍‌‍​‍‌‍​‍​‍‌‍​‍‌​‍​‍​‍‌‍​‍​‍​‍‌‍‌‍‌‍‌‍​‍‌‍​‍​​‍​‍​‍​‍​‍​‍​‍‌‍​‍‌‍​‍‌‍‌‍‌‍​。

其二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

——《澄迈驿通潮阁二首》

宋哲宗驾崩后,宋徽宗在向太后的支持下继位,他大赦天下,下诏让苏轼迁至大陆广西的廉州安置。当年的四月二十一日,宋徽宗的儿子出世,推恩天下,于是苏轼又被安排任舒州团练副使,准许在永州居住。六月,苏轼离开儋州。从六十二岁到六十五岁,苏轼在儋州度过了整整三年时间。

在儋州的三年时间里,苏轼和当地的黎族百姓结下了深厚的友情。黎族同胞纷纷前来为他送行,而苏轼对他们也很恋恋不舍,临别时,他写下来“九死南荒我不恨”的深情诗句。原本苏轼以为会老死海南,他实在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生还大陆。虽说故乡对于他这样的流放之人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但对故乡的眷恋之情,苏轼丝毫也没有减弱过。在告别海南返回大陆时,他在海南岛澄迈县登通潮阁写下这两首诗。

“倦客愁闻归路遥,眼明飞阁俯长桥。”苏轼站在通潮阁上遥望大陆,愁绪万丈,回归的路途杳杳茫茫,不知何时才能迈上故土。这里苏轼自称“倦客”,字面意思是一个疲惫的羁旅之人,其实也深含着苏轼对政治斗争的厌倦。他原本是一书生,只因有着绝世才情,在朝堂之上说了几句肺腑之言,便屡遭排挤打击,甚至将他逼至没吃、没喝、没住的绝境。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美好年华呀,苏轼的一生几乎全在贬谪流放中度过。如今他已经垂垂老矣,是个年迈的老人,他已经厌倦了朝堂的尔虞我诈,他已经厌倦了天涯羁旅,他只想有一方清宁之地安度余下的时光。他渴望回归大陆,可大陆的政治环境让他忧虑,同时他也忧虑自己年迈的身体能否平安抵达故土。“愁闻”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连听起来也发愁,那么他登上通潮阁举目北望家乡,会是怎样的百感交集呢?迫切地想回家,又不敢回,这样的矛盾纠结着苏轼的心。

但他很快被眼前的美景吸引:飞檐四张的通潮阁下便是长桥,长桥的另一端通向朝思暮想的大陆。“贪看白鹭横秋浦,不觉青林没晚潮。”江边有白鹭之类的水鸟飞来飞去在寻找食物,望着这些自由飞翔的白鹭,不知不觉地到了傍晚,心中望乡的愁思也被暂且搁置下来。这时晚潮上涨,水位提高,远处一片青葱的树林和深蓝的江水浑然成为一体,已经分不清哪是树林,哪是江水了。在这首诗中,苏轼的情感变化,从惆怅到苦闷,再到豁然开朗。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原本以为自己剩下的日子,将会在海南岛这个偏僻的地方度过了,甚至也做好了葬身海南的准备,没想到此时朝廷又将我召回大陆。这两句写苏轼意外获命归还的惊喜。

对于苏轼这样的被流放、被管制的官员来说,故乡是不可触摸的梦,他不敢登高家山北望,只怕那一望便会泪水汹涌。现在他终于接到朝廷的诏书,他终于等来可以回归故土的消息。“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登高北望,天空幽远,在那高飞的鹘鸟逐渐消失的天际,在那连绵的青山犹如一丝纤发的地方,就是我热望的中原,是我遥远的故乡啊!

这两句诗以远渺之景抒写对故乡的怀念之情,情感炽热绵长,表达了诗人殷切思归却忧愁路远的心情。“青山一发”四个字,承载了苏轼不尽的寄托和不解的惆怅。大陆依稀在望,只需跨过这一湾浅浅的海峡,便是故乡……

苏轼六月二十日渡海,九月到达广西郁林,这时他接到了学生秦观病死滕州的噩耗。对秦观的死,苏轼极度哀痛,他失声痛哭,两天不能进食,他哀痛道:“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在“苏门四学士”中,秦观最受苏轼器重,然而苏轼一生屡遭贬谪排挤,秦观便首当其冲遭到牵连,因而他一生仕途暗淡、郁郁不得志。秦观死后,苏轼将他的词句抄写在扇面上,以寄哀思。“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秦观一生以结识苏轼为荣,即便是为他遭流放贬谪也在所不惜,情愿追随他而去。面对秦观这样的一份深重情感,他的死对苏轼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就在秦观死后第二年,苏轼也在常州病故。

在北归途中,苏轼的心情是复杂的。经过大庾岭时,苏轼遇到一位老翁。那老翁听说是苏轼一行人,就上前对他行礼说:“我闻人害公者百端。今日北归,是天佑善人也!”苏轼笑了,他非常感谢老翁,就写了一首《赠岭上老人》:

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

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

这首诗有世事沧桑之感,也凝聚着苏轼无限的愤慨,像他这样的元祐旧臣,在经受了党争的残酷折磨后,大多已死去。虽然他有幸活着北归,但是生活却没有着落。空有满腹诗情才华,一生为国为民忧虑,到头来却“人老家何在”?

宋徽宗亲政后,他贬黜了苏轼的政敌张惇,这倒并不是因为宋徽宗不满张惇的“专图报复,屡兴大狱”,而是因为章惇曾反对他继位。去了一个小人章惇,宋徽宗又重用了另外的奸臣童贯和蔡京​‍‌‍​‍‌‍‌‍​‍​‍‌‍​‍‌‍​‍​‍‌‍​‍‌​‍​‍​‍‌‍​‍​‍​‍‌‍‌‍‌‍‌‍​‍‌‍​‍​​‍​‍​‍​‍​‍​‍​‍‌‍​‍‌‍​‍‌‍‌‍‌‍​。面对黑暗的朝廷,苏轼已是不愿意再靠近京城一步,他决意留在常州。

苏轼同朋友一同游览金山寺时,看到寺中有大画家李公麟所画的苏轼像。苏轼观像有感,题诗道: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那些迫害苏轼的人,以为把他流放到最偏远蛮荒的地方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他们没有想到,苏轼一生最引以为豪的功业就立在黄州、惠州、儋州。如果没有流放黄州,苏轼的诗歌也不会成熟到浑然天成的地步,也就不会有今天我们仍津津乐道的“东坡肉”“东坡羹”“东坡茶”……如果没有流放惠州、儋州,说不定当地百姓的生活还会再落后很多年,正因为苏轼去了,才使得当地的百姓生活有了改观;他为他们寻医问药,他为他们寻泉凿井,他为他们改进农具……哪里有苏轼,哪里的百姓就有了福音。

“青山一发是中原”,在岭外流放七年的苏轼,得以回归中原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以为他还能为朝廷做一些事情,然而他回归后所看到的朝廷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他刚刚燃烧起的心,又熄灭了。“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平生能活着回归中原已是造化,这样的垂老年纪还是寻一隅清静之地颐养终年吧。再三考虑之下,苏轼决意定居常州。

《梁溪漫志》记载着这样的一则轶事:苏轼的朋友邵民瞻在宜兴协助他买了一所房子,花了五百缗钱。对于长期流放,没有俸禄,且缺衣少食的苏轼来说,这五百缗钱是他所有的积蓄。苏轼准备选择吉日搬进新居,一个月夜,他和邵民瞻散步到一个村落,听见有农妇痛哭,就询问缘由。原来她的祖宅被不肖子所卖,因而伤心痛哭。经打听后,才知道正是他所买的那所房子。于是苏轼对老妇说:“妪之旧居,乃吾所买。不必深悲,今当以是屋还妪。”苏轼当场烧毁了房契,又叫其子接母回旧居,五百缗钱也没要他还。最终,苏轼还是借他人之屋居住。

苏轼从二十岁开始离开祖籍地眉山,来到京师寻求他的济世经国之路。他遇到了欣赏他的伯乐欧阳修,一举成名天下知。然而,他却因率真、耿直,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而屡遭小人排挤打击,一路流放,直至天涯海角的南荒。

他的大半生在贬谪中度过,却始终没有忘记他的朝廷。当苏轼在遥远的南荒登高远眺,北望家山,写这一句“青山一发是中原”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隔着千年的时光,我们仿佛能看到苏轼在风中凌乱的如霜白发,还有他泪流满面的沧桑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