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诗歌主要出于两大诗人群体,一是长期在江南任职的地方官诗人,如韦应物、刘长卿、戴叔伦等,其作品以写山水风景见长;再就是以长安和洛阳为中心的钱起等“十才子”诗人,作品多为题赠送别之作,诗中颇多无奈的叹息和冷落寂寞的情调。
“十才子”之名最初见于中唐诗人姚合编的《极玄集》,即李端、卢纶、吉中孚、韩翃、钱起、司空曙、苗发、崔峒、耿湋、夏侯审。他们因大历初年在长安参加诗歌唱和活动而为世人所瞩目,但创作成就高低不一,所长亦异。如钱起的才能很全面,其诗各体皆工,被公认为十才子之冠,他与刘长卿并称“钱刘”。李端才思敏捷,善于作应酬的送行诗。司空曙冷眼看破世情,诗中总有一种悲愁抑郁之气;而韩翃热衷富贵,有进取心,诗中还残存着某些盛唐余韵。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卢纶,他曾到过边塞,心胸开阔,笔力也比较雄健。其《塞下曲》云:“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又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写边塞风情而不乏昂扬气势,带有盛唐余韵。此外,“十才子”都有反映战乱生活的诗,虽是冷眼旁观的客观记录,有的也写得较为深刻。
“十才子”齐名的重要原因,还在于其主要创作倾向和诗风的相近。他们的诗歌多数是唱和、应制之作,歌颂升平、吟咏山水和向往隐逸成为基本主题,他们不再像前辈盛唐诗人那样充满兼济理想了,真正的兴趣也不在政事,而是寄情趣于山水,托心绪于景物。“十才子”中多数人擅长写送别诗,而诗中的山水描写大都是诗人的玄想,不一定是亲身经历,又没有真挚的离情别绪,所以容易形成俗套。除了应酬唱和之作外,他们的诗主要写日常生活细事、自然风物和羁旅愁思,抒发寂寞清冷的孤独情怀,如:
世事悠扬春梦里,年光寂寞旅愁中。劝君稍尽离筵酒,千里佳期难再同。(钱起《送钟评事应宏词下第东归》)
暮雨萧条过凤城,霏霏飒飒重还轻。闻君此夜东林宿,听得荷池几度声。(李端《听夜雨寄卢纶》)
出关愁暮一沾裳,满野蓬生古战场。孤村树色昏残雨,远寺钟声带夕阳。(卢纶《与从弟瑾同下第后出关言别》)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司空曙《江村即事》)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韩翃《寒食日即事》)
这一类作品是“十才子”诗里较为优秀的成熟之作,艺术表现上以谢朓为宗,追求清雅闲淡,工于白描写景,大都写得精致工整。虽没有刘长卿诗那种浓重的孤独寂寞感,但总表现出一种冷落萧瑟的衰飒气象,形成大历诗特有的情思韵味。
“十才子”的诗歌在题材内容方面并没有提供多少新的东西,其清雅闲淡的艺术追求深受盛唐王、孟诗风的影响,有一脉相承的关系。但唱酬之风的兴盛,使得他们刻意追求格律的工稳,字句的炼饰,诗意的尖新。在诗的体格方面,大历十才子擅长的是五言律诗,作品的风格大致相同,没有强烈的个性表现,但在诗的词语色彩和意境构成上有自己的风格。如: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钱起《湘灵鼓瑟》)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司空曙《喜外弟卢纶见宿》)
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韩翃《酬程延秋夜即事见赠》)
重露湿苍苔,明灯照黄叶。(李端《过谷口元赞所居》)
这些诗句均具有追求精确和具体的写实倾向,往往是从极细微处感受体认,再逼真地描绘出带有清幽韵味的小境界。“十才子”作诗的特点之一是描写细致逼真,其意象多由生活中常见的山峰、寒雨、落叶、灯影、蝉声、苍苔等组成,境界淡远、深冷、幽僻。他们善于刻画细微清幽的自然意象,以一两联诗句就勾勒出“诗中有画”的优美诗境,但往往构不成通篇浑融一气的意境。一些诗因过于讲究描写刻画技巧而显雕琢,有佳句而无佳篇。
大历诗人多有生不逢时之感,受其特定心境和意绪支配的诗歌意象的选择,往往带有凄清、寒冷、萧瑟乃至暗淡的色彩,类似刘长卿诗常用的秋风、落叶、夕照、寒雁等冷淡色调的词语,在“十才子”的作品中俯拾皆是。如钱起《谷口书斋寄杨补阙》中的“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耿湋《晚夏即事临南居》中的“树色迎秋老,蝉声过雨稀”。卢纶《至德中途中书事却寄李间》中的“路绕寒山人独去,月临秋水雁空惊”。这使他们的诗整体上给人以凄凉衰飒的风格印象。另外,“十才子”喜用白描手法写诗,其寂寞冷落的情思多通过描述性意象表达出来,而在诗中运用具体的描述性意象,要求诗人对客观世界有仔细的观察,细致入微地明辨物象,然后真切传神地描写出来。大历十才子诗人的观察很细,他们的眼光能深入到盛唐诗人忽略的细微角落,发现一些前人没写过的琐细幽美的自然物象,开辟出新鲜的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