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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写情》》赏析与诗词背景故事解读

李益《写情》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李益《写情》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不好看了。从前它圆缺一回,尚且能盼得时间过去,一个月,又一个月,归期近了,下一个月圆时分便是我们重逢的日子,月亮此时不是月亮,是相思的信号;待到归家,携手看月,管它是芽儿还是盘子,天涯共此时,有你在身边,月亮只是一个象征,只是它圆得那么皎洁,那么无瑕,仿佛是一种见证似的。

现在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一个人站在桥上,桥下水波粼粼,月亮还是碎碎地洒在里面,千年不变。等待再也没尽头了,我孤身一人站在这桥上,看着这阴晴圆缺的月亮干什么呢?它不会把你带回来。这才知道,原来美的从来不是月亮,而是你深情凝视我的眼眸。昨日种种欢好,今日都成一百倍的折磨。思念的极致不是痛楚,而是如我这般,独自对月,无人对酌的孤寂和空虚,左边,右边,无处不在。

听老人说,蝴蝶飞不过沧海,是啊,这样一种徒劳,就像我站在时空的这头妄图通过思念去触摸你凋谢的容颜一般徒劳。然而,老人又说,蝴蝶飞不过沧海不是因为沧海有多辽阔,而是因为沧海尽头没了等待——如此说来,你在那一头,也许早已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把这一世的情缘给忘了罢。活着的痛苦也许就在于,我们永远无法选择自己的记忆,独守着一份记忆的时候,那月亮反倒成了一种辛辣的嘲笑。昔日两人,今日单影,世事无常。

生活中最美好的理由,全都跟着你去了。月亮也好,流水也罢,它们都是如此冷漠地存在,不管我的孤单,还是兀自明亮着,奔流着,真叫我看透了这分分合合——罢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管你的死活了,再美好的夜又有什么意思呢?月亮升起,月亮落下,原本就是最简单的自然规律而已,等待切切实实明白这个道理,所有的浪漫和美好都索然无味,也许是我老了罢,也许是我终究变得世俗了罢,如果冷漠是遗忘必经的步骤,那么原谅我吧,那些自说自话的夜,谁能体会我的苦楚?

李益还是一如既往地千回百转,尽管他的名字被扯得四分五裂。

作为一个边塞诗人,他的成名作是一首戍边思乡诗: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

学过中学语文的人都应该很熟悉这首诗,如霜般清冷的月光下,是边关的茫茫大地——一声呜咽的芦管,在这漠北奏起了一阵荒凉。士兵们都无心作战,倚着这清辉,思念起家乡,家乡热腾腾的饭菜,门口那等着他回来的妻。意境何其荒凉。

前两句铺景,后两句急转直下,婉转寄出哀思。这就是李益,一个千回百转得有些奇怪的男人。

除了这首诗,他还在另一个迥异的场景里被人们所熟知,那就是蒋防的《霍小玉传》中的男主角。他跟所有进京赶考的秀才一样,来到了繁华的长安,唯一不同的是,他此时已经状元及第,只不过是等着委任罢了。因此心境就更加闲适了。功名就在眼前,美人恩就没什么消受不得的了。

霍小玉原本是霍王爷的私生女,尽管名分不正,但到底也是生于大富大贵之家,只是因为安史之乱,才颠沛流离至民间,随着母亲沦落成娼妓。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骨子里的文化浸染使她从一开始就比一般人懂得诗词歌赋,再加上母亲的把关和刻意培养,她成为一个完美的女性,漂亮、聪明、有才华——因为经历过战乱和灾祸,因此比一般女子更懂得珍惜。

其实这样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个悲剧的基调,没有其他,就因为她是个妓女,而他是个状元爷。但是爱情是何其盲目,即使上帝告诉你他百分之九十九是个骗子,你们百分之九十九没有结果,你也会欣喜万分,眼里只看得到那存在希望的百分之一。因此,尽管上帝一开始就安排好了悲剧的结尾,也丝毫没有影响这一段进行着的爱情的美好和令人艳羡。她貌美,他多才,他风流,她也颇有见地,琴瑟和鸣,多么和谐!

他岂是无情之人?能写出那种千回百转的句子来的怎么会是无情之人?我们相信他握着她的手的时候的诚意,他对她说,等我回来。他去老家接受委任了,他也爱她蕙质兰心,妙如解语之花,他当然希望能与她白头偕老,他在那一刻确实是相信他会回来接她的,他从来没想要骗她,然而……

就跟每一个类似的故事一样,不知道这是否已经成为一个咒语,每一个临行前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会回来的男人,最后都没有回来。他也一样。原因一直都是赤裸裸的、不容忽视的,只是爱情在盲目的时候,是真的盲目着的。他未来将有大发展,而毫无疑问,她会阻碍他。他以前应该也想到过这一层,但是在她身边,在他们甜蜜的时候,他相信他能为她舍弃一些什么,或者为她乐观地相信未来。然而一旦他们分开,枕边的温度变冷,男人啊,就忘记了她的泪眼。

他不是存心骗她的,但是他的无心更叫人伤心。

徐静蕾执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那个作家不也是吗?谁敢说他爱着她的时候是假的呢?谁敢说,他在对她说,等我回来,过两天我就来接你的时候,是没有诚意的呢?只是外面的世界多大啊,男人的世界永远比女人的大很多倍,他们在离开你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他的未来是泰山,而你不过只是一片挡着他眼睛的叶子罢了。能怨得了谁呢?

女人最后都凋零了,在此生唯一一次的爱情里凋零了。只不过,霍小玉终究是武将的女儿,身上流淌着决绝的血液。她临死前抓着他,用最恶毒的誓言对他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仅是你,连你老婆都不放过,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他后来娶了的女人叫卢氏,是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史料上记载他非常爱她,爱到有一点变态的地步。说他善妒,时常怀疑卢氏跟某人有染,导致家庭暴力时时发生,夫妻之间极其不和谐。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然而不管怎么样,那一场在长安风花雪月的情事终究是在他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当年以霍小玉的刚烈,赌咒发誓许下了那么可怕的咒怨,叫他如何心能安?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高楼。

这样的深情之语不会从一个阴险狡诈或者冷漠无情的男人嘴里吟出来的,他是一个十足十的文人骚客,他有一颗比谁都易感的心。

一个软弱的男人的爱情,常常叫女人无所适从。他不是不爱你,他只是没办法为了你们之间的爱情而做些什么。在激烈的爱恨面前,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畏缩,然而他们不是不贪恋那样光芒璀璨的爱情,他们只是有那么一点害怕与自惭形秽罢了。

十年前,当我还是个孩子,第一次看了那部经典日剧《东京爱情故事》就永远被赤名莉香那灿烂勇敢的笑容给折服了。她像世间最美的烟花一样照亮了永尾完治的生命,一如唐朝的霍小玉,聪慧,漂亮且历经世故,但是她比谁都有一颗热爱生命向往完美的心。那个被她爱上的男人,有着善良易感的心,有着英俊的外表。他也爱她,爱得那么被动,那么不胜惶恐。

也许男人最终爱的都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局面,爱情也一样,完美的女人令人望而生畏,所以永尾完治选择了关口里美,而李益选择了离开霍小玉。年轻的时候,我总是为这个结局而大哭,讨厌悲剧的结尾,长大了便渐渐明白,悲剧的从来就不是结尾,而是开始。从那个刚烈的女人爱上那个柔软的男人,结局早已注定了,只是他们拖到最后一刻才承认而已。

这样的悲剧岂止一幕?李碧华的小说《胭脂扣》里那多情婉转的十三少,何尝不是在生死攸关的最后一刻放弃了他的爱情?留下她一个人在阴阳两界反反复复地寻找,女人对于爱情的执著总是叫男人汗颜。她们永远都不懂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做瓦全。而男人不一样,男人的眼界太大了。

因此,他宁可失去她,然后再在一个孤单的明月夜,流着眼泪怀念她。宁可让全世界的月亮都没了颜色,也不愿意为了她而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