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诗塾 诗词评论

《晏几道《阮郎归》》赏析与诗词背景故事解读

晏几道《阮郎归》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

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晏几道《阮郎归》

做梦总是梦不见她,如果离开了一个人,最后的,最卑微的奢求就是在梦里尚能够相见吧?如果一个人恨你恨到极致,是否连梦中相会都不肯?所以白居易先生在描写李隆基的时候说道:“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每每读到都难免潸然,如果爱一个人爱到连梦里相见都是奢求,那我们冰冷而干渴的灵魂要通过什么来得到拯救呢?何况他不是别人,是晏几道,那样一个柔软得连最刻薄的男人都不忍心鄙视他的男子。他的想念是一把刀,是一碗毒酒,夜夜啃噬着他的心,他的骨。而固执傻气的他却连回避都不肯。

说起他的父亲名气就要大过他许多了,晏殊是宋朝宰相,做官做得风生水起。到了晏几道却因他不受世俗约束,生性高傲,不慕势利,从不利用父势或借助其父门生故吏满天下的有利条件,谋取功名,因而仕途很不得意,一生只做过颖昌府许田镇监、开封府推官等小吏。就他本人来说,是很得他父亲同僚的喜爱的,苏轼曾经数次想要帮助他,却被他委婉拒绝了。

史料记载苏轼很喜欢他的长短句,拖了黄庭坚要见见他,晏几道说,现在当朝为官的大半都是家里的常客我都没有工夫见呢,很明显不知好歹。其实很容易理解,如果他想为大官,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正如孔老夫子所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对于晏几道来说也是这样。

一个没有尝过人世间疾苦的孩子,总是对物质权贵以外的世界抱有很多幻想。就像大观园里含玉出身的贾二爷,用一双琉璃一样透明无垢的眼睛打量这个世界,发现了现实世界的肮脏和功利,宁可沉醉女儿国。想必小山也是这样的人吧?

女儿家在他的眼里都是水做的,都是干净美好的,都是脱离俗世的。即使那些在别人眼里看起来肮脏的青楼女子,看在他眼里都是值得百分之百珍惜的琉璃水晶。她带着一身的风尘,婉转开放在他的手心,洗去在人世间沾染的灰尘与疲倦,安然盛开,如同一朵未经世事的昙花。他是如此珍惜她,爱护她,那样一个有着纯净的赤子之心的男人用那样一种珍视的眼神凝视她,她瞬间觉得自己变成这世界上唯一一朵开放的花。

当然,他没有娶她,哪怕是做一个小妾。那样的女子本来就不适合在后院高墙里锁着、耗着,只适合在浑浊压抑的空气里坐久了,面对日复一日的贤良淑德的妻子、黄脸婆腻歪了,才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男人,山花永远比家花鲜艳啊。

于是他拖着一盏琥珀酒,看着她在他面前翩翩如蝶,听她樱桃小口婉转吟唱,唱着他填写的新词小曲,恰到好处地表达出他想表达的旖旎与哀愁。他爱她年轻貌美,爱她蕙质兰心,灵巧多才,爱她如同爱她那仿佛永不逝去的青春年华。

然而世事多舛,歌女的命运总是这样,在盛开的一刹那极尽妍丽之事,而后尘归尘,土归土。有的女人从良嫁人,从此布衣荆钗,淘米浣纱,有的嫁入豪门成了一房小妾,在钩心斗角中磨耗时间。从云端到地面,总是有一个令人尴尬的楼梯。而他当然永远找不到她了。

厢房里还有她用剩的胭脂香粉,她曾经在这梳妆打扮,妆罢问檀郎,花强妾貌强?这一切还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但是佳人已逝,他甚至不知道她的音信。很是让人感叹人情浅薄如水吧?两情欢好的瞬间如同浮生一梦。春天还有信来的,到了秋天连信都没有了,她在干嘛呢?是否也在别人家的府里做着一样的事呢,也一样把水袖甩给别的男人吗?或者她已经嫁人了?虽然他已经看淡了许多离别,然而想到那些生命中的过客还是难免惆怅,毕竟每一个过客在经过的时候都以为自己会留下来的。

每当想念她的时候,就会觉得床褥寒冷,枕头边空落落的,于是和衣起来喝酒,仿佛只有那酒精才能舒缓自己离别的愁绪。那种愁绪淡淡的,平常忙碌的时候倒也未必想得起,但是每个花好月圆夜,每个桨声灯影的船头,每当酒酣风暖——那些她曾经陪伴着的场合于今时今日都显得有些落寞。当然,只是一些落寞而已。

那就做梦吧,好歹做梦也能梦见,尽管那是不真实的自欺欺人,他心里也清楚,但是为了贪图瞬间的温存,做梦他也愿意啊。谁知道,连个梦都做不到,真是别后无期了。

做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也许是上天给有情人的最后一个特权吧?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眠,梦里的场景又是那么真实。文森特·莫顿说过,如果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境,那么活在哪个梦里又有什么关系?因此,如果梦里能够时时相见,也算是一种慰藉吧?记得很久以前,袁惟仁写过一首歌,歌名叫做“想念”。

我在异乡的夜半醒来

看着完全陌生的窗外

没有一盏熟悉的灯可以打开

原来习惯是那么难改

我在异乡的街道徘徊

听着完全陌生的对白

当初那么多的勇气让我离开

我却连时差都调不回来

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

当我思念时你正入眠

戴的手表是你的时间

回想着你疼爱我的脸

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

当你醒时我梦里相见

只为了和你再见一面

我会不分昼夜地想念

初听时很是动心于这种单纯的执著,只为了在梦里多见一面,我会不分昼夜地想念。他相信着,梦里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有她的世界,为了那个虚幻世界的美好,他宁可放弃现实世界的一切,只为与她在梦里相见。庄子都说,梦与现实,孰真孰假,每一个存在的瞬间都是真实的,不管是梦还是现实。所以人们往往选择自我欺骗,一直很心疼《东邪西毒》里的慕容嫣,为了一个深爱的男人幻化成两个人格,假装自己有一个阻挠自己跟黄药师在一起的恶哥哥,冒充自己的哥哥来买凶杀人——至少这个虚幻的现实有一个功用,那就是让一切显得不那么绝望,至少她可以假装他是爱她的,在这个虚幻的梦境里。

当然,我们可以肯定,小山的感情必然没有这么铭心刻骨,他想念她的时候只不过是在一个有酒喝没人陪的黄昏,他对她的想念毋宁说是对已经逝去的青春岁月的怀念,或者说是对某一种美好的事物凋零的怀念。正如贾宝玉也是这么怀念远嫁的史湘云的,那些大观园的女孩子们纷纷沦落成泥土,洁净之物渐渐被世俗玷污,就如同梦想、青春和单纯——这些好的东西,总是这么容易衰败。时间就是这么无情,不可逆转,不管你躲在什么里面,时光总能把你慢慢改变。

她就竖立在那里,成为一个路标,路标的名字叫做青春。她的娇笑,她的憨态可掬,她的舞姿翩跹,都是不可再有的美好。正如他也渐渐失去了欣赏这些的兴致,他也不能够心无旁骛地听着音乐击着节拍,轻轻和着。那样美好的时光真是一去不复返。

那些消失的记忆,之所以显得格外美好正是因为它存在的时间极短,时光还来不及将其腐蚀。因此智者总在试图告诉我们,不要轻易去寻找初恋的对象,绝对会失望的。没错儿,假设小山真的再见云、红等歌女,她们彼时已经成了寻常女子,更甚者成了没趣儿的妇人,那倒不如丢失在时光的隧道里。这样,他还能时时想念,她在他的心里成了一道雕塑,永远、永远都那么美好。

每个人的心中应该都有这么一个不能触碰的记忆,这么一个时时旋转的青涩身影,他慢慢地会变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但是在你的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跳跃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男孩儿,那一刻,我们都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