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题解】

本篇选自《幽忧子集》卷二。

卢照邻（约630—680后），字昇之，号幽忧子，幽州范阳（今河北涿州）人。“初唐四杰”之一。曾任邓王府典签、新都尉。后为风痹症所困，投颍水而死。他一生不得志，故其诗多忧苦愤激之辞。有《卢昇之集》（一称《幽忧子集》）七卷。

《长安古意》是卢照邻的代表作，也是初唐长篇歌行的代表作之一。“古意”是六朝以来诗歌中常见的标题，表示这是拟古之作。

 

长安大道连狭斜（1），青牛白马七香车（2）。玉辇纵横过主第（3），金鞭络绎向侯家（4）。龙衔宝盖承朝日（5），凤吐流苏带晚霞（6）。百丈游丝争绕树（7），一群娇鸟共啼花。啼花戏蝶千门侧（8），碧树银台万种色。复道交窗作合欢（9），双阙连甍垂凤翼（10）。梁家画阁中天起（11），汉帝金茎云外直（12）。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13）？借问吹箫向紫烟（14），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15），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生憎帐额绣孤鸾（16），好取门帘帖双燕（17）。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片片行云着蝉鬓（18），纤纤初月上鸦黄（19）。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妖童宝马铁连钱（20），娼妇盘龙金屈膝（21）。御史府中乌夜啼（22），廷尉门前雀欲栖。隐隐朱城临玉道（23），遥遥翠幰没金堤（24）。挟弹飞鹰杜陵北（25），探丸借客渭桥西（26）。俱邀侠客芙蓉剑（27），共宿娼家桃李蹊（28）。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29）。北堂夜夜人如月（30），南陌朝朝骑似云。南陌北堂连北里（31），五剧三条控三市（32）。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汉代金吾千骑来（33），翡翠屠苏鹦鹉杯（34）。罗襦宝带为君解（35），燕歌赵舞为君开（36）。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37）。意气由来排灌夫（38），专权判不容萧相（39）。专权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40）。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41）。节物风光不相待（42），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43），即今惟见青松在。寂寂寥寥扬子居（44），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45），飞来飞去袭人裾（46）。

 

【注释】

（1）狭斜：指小巷。（2）七香车：用多种香木制成的华美小车。（3）玉辇：本指皇帝所乘的车，这里泛指一般豪门贵族的车。主第：公主府第。第，帝王所赐宅有甲乙次第之分，故称。（4）络绎：往来不绝，前后相接。（5）龙衔宝盖：车上张着华美的伞状车盖，支柱上端雕作龙形，如衔车盖于口。宝盖，即华盖。古时车上张有圆形伞盖，用以遮阳避雨。（6）凤吐流苏：车盖上的立凤嘴端挂着流苏。流苏，以五彩羽毛或丝线制成的穗子。（7）游丝：春天虫类所吐的飘扬于空中的丝。（8）千门：指宫门。（9）复道：又称阁道。宫苑中用木材架设在空中的通道。交窗：有花格图案的木窗。合欢：马缨花，又称夜合花。这里指复道、交窗上的合欢花形图案。（10）甍（méng）：屋脊。垂凤翼：双阙上饰有金凤，作垂翅状。故有“凤阙”之称。（11）梁家：指东汉外戚梁冀家。梁冀为顺帝梁皇后兄，以豪奢著名，曾在洛阳大兴土木，建造第宅。这里借指豪门第宅的崇丽。（12）金茎：铜柱。汉武帝刘彻于建章宫内立铜柱，高二十丈，上置铜盘，名仙人掌，以承露水。（13）讵：同“岂”。以上两句写士女如云，难以辨识。（14）吹箫向紫烟：春秋时萧史善吹箫，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后双双乘凤凰飞去。紫烟，指云气。此句借指少女怀春。（15）比目：鱼名。《尔雅·释地》：“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故古人用比目鱼、鸳鸯鸟比喻男女相伴相爱。（16）生憎：最恨。帐额：帐前的横幅。孤鸾：象征独居。鸾，传说中凤凰一类的神鸟。（17）好取：愿将。（18）片片句：把鬓发梳成蝉翼般的式样，叫做蝉鬓。行云：指鬓影蓬松，有如流动的云彩。（19）初月上鸦黄：女性妆饰，额上用黄色涂成弯弯的月牙形。鸦黄，嫩黄色。（20）妖童：泛指市井轻薄子弟。铁连钱：指马的毛色青而斑驳，有连环的钱状花纹。（21）盘龙：即蟠龙钗。崔豹《古今注》：“蟠龙钗，梁冀妻所制。”屈膝：铰链。用于屏风、窗、门、橱柜等物的连接。这里是指车门上的铰链。（22）御史两句：写权贵骄纵恣肆，御史、廷尉都无权约束他们。御史，司弹劾；廷尉，掌刑法。“乌夜啼”、“雀欲栖”，均暗示执法官门庭冷落。（23）朱城：宫城。玉道：指修筑得讲究的道路。（24）翠幰（xiǎn）：妇女车上镶有翡翠的帷幕。金堤：坚固的河堤。（25）挟弹飞鹰：指打猎的场面。杜陵：在长安东南，汉宣帝陵墓所在地。（26）探丸借客：指行侠报仇。《汉书·酷吏传·尹赏》：“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又《汉书·朱云传》有“借客报仇”之语。借客，指助人。渭桥：在长安西北，秦始皇时所建，横跨渭水，故名。（27）芙蓉剑：古剑名，即纯钧剑。春秋时越国所铸。这里泛指宝剑。（28）桃李蹊：指娼家的住处。《史记·李将军列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为借用。蹊，小径。（29）氛氲：香气浓郁。（30）北堂：泛指长安宫廷附近繁华地区。（31）北里：即长安平康里。唐为妓女聚居之处。（32）五剧句：谓长安街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与市场相连接。剧，交错的路。条，通达的道路。市，商业繁华的大街。五、三、三的数字，均非实指。（33）金吾：即执金吾。汉代禁卫军官衔。唐代设左、右金吾卫，有金吾大将军。此泛指禁军军官。（34）翡翠句：写禁军军官在娼家饮酒，鹦鹉杯里盛着绿色的屠苏酒。屠苏，美酒名。鹦鹉杯，即海螺盏，用南洋出产的一种状如鹦鹉的海螺加工制成的酒杯。（35）罗襦：丝绸短衣。（36）燕赵歌舞：战国时燕、赵二国以“多佳人”著称，歌舞最盛。此借指美妙的歌舞。（37）转日回天：极言权势之大，可以任意回旋。（38）灌夫：字仲孺，汉武帝时的将军，勇猛任侠，好使酒骂座，交结魏其侯窦婴，与丞相武安侯田蚡不和，终被田蚡陷害，诛族。事见《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39）萧相：指萧望之，字长倩，汉宣帝朝为御史大夫、太子太傅。汉元帝即位，辅政，官至前将军。他曾自谓“备位将相”。后被排挤，饮鸩自尽。（40）青虬、紫燕：均指好马。坐春风：在春风中骑马飞驰。形容极其得意。（41）五公：指张汤、杜周、萧望之、冯奉世、史丹。皆汉代著名权贵。（42）节物风光：指节令、时序。（43）金阶白玉堂：形容豪华宅第。古乐府《相逢行》：“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44）扬子：汉代扬雄，字子云，在长安时仕宦不得意，曾闭门著《太玄》、《法言》。（45）南山：指长安附近的终南山。此句言避世隐居之意。（46）裾：衣襟。

【导读】

全诗分四部分。第一部分从“长安大道连狭斜”到“娼妇盘龙金屈膝”，共三十二句，描写长安车马、宫阙、豪宅的繁华富丽和权贵们竞逐豪奢的享乐生活。第二部分从“御史府中乌夜啼”到“燕歌赵舞为君开”，共二十句，以市井娼家为中心，画出了一幅王孙公子、军官侠客等各种人物纵情声色的夜游图。第三部分从“别有豪华称将相”到“即今惟见青松在”共十二句，转写官场内部互相倾轧，权臣得意骄纵的情况。第四部分是最后四句，以汉代穷居著书的扬雄自况，寄寓怀才不遇的感慨，并与前面所写的豪门贵族生活作对照，针砭当世，透言哲理，托物言志，结束全篇。

这首诗的题材托古意而抒今情。自汉魏六朝以来，产生过不少以长安、洛阳为背景，描写豪门贵族、公子王孙、侠客倡优生活的作品。在这首长篇七言古诗中，诗人用传统题材写自身的感受。以铺陈的笔法，描绘当时京都长安的现实生活场景，权贵阶层骄奢淫逸的生活及内部倾轧的情况，深寓讽喻之旨。同时抒发了怀才不遇的寂寥之感和牢骚不平之气，也揭示了世事无常、荣华难久的生活哲理。语言铺采摛藻，浓而不艳，极力渲染，近似汉赋。

 

【思考】

1．这首长诗“托古意以抒今情”，诗人抒发了怎样的思想感情？

2．你最欣赏诗中的哪一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