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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池《行色》赏析

司马池《行色》

司马池有首以《行色》为题的诗如下:

冷于陂水淡于秋,远陌初穷见渡头。

赖是丹青无画处,画成应遣一生愁。

“行色”一词出《庄子·盗跖》。《盗跖》篇记孔子往见盗跖,返程“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耶?’”这是一个诗文中常见的词,如《佩文韵府》在“行色”条下就列举了岑参诗“马带新行色”、杜甫诗“行色秋将晚”、元稹诗“行色怜初月”、刘禹锡诗“行色旌旗动”、郑谷诗“行色回灯晓”诸句。此外,可举的例句还有很多,如:牟融《送客之杭》“行色匆匆不暂留”、冯延巳《归自谣》“芦花千里霜月白,伤行色,来朝便是关山隔”,等等。通行的几部辞书中对“行色”一词的解说:《辞源》“出行的神态”、《中文大辞典》“行役时之状况”,嫌过于简略;《辞海》“行旅出发前的迹象”,似有疏失,因孔子遇到柳下季是在返程途中,柳下季说的“车马有行色”,并非“出发前”迹象。解说得较周详的是《汉语大词典》的释文:“①行旅出发前后的情状、气派;②犹行旅;③五行之色。”这一解说的涵盖面较广,可用以释“车马有行色”一语中的“行色”,也可释上举诸多诗词例句中的“行色”,但还不能涵盖司马池所写的“行色”。

司马池的这首《行色》诗是就无状态可求的对行旅的主观感受所作的描述。在古代交通条件下,一次远行,多则累月,少亦经旬。旅途中,晓行夜宿,策马乘船,饱受风霜雨雪之苦;一路上,千忧百感,也自会纷至沓来。因此,写行旅的诗:或写行役的辛苦,如“上山下山去,千里万里愁”(唐求《客行》)、“关山虽胜路难堪,才上征鞍又解骖”(吴伟业《阻雪》);或写旅人的愁情,如“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张继《枫桥夜泊》)、“孤篷酒醒三更雨,滴碎愁肠是此声”(方回《江行大雨水涨》);或写旅舍中的孤寂之状,如“小雨愔愔人假寐,卧听疲马啮残刍”(晁端友《宿济州西门外旅馆》)、“蹇驴渺渺秋山雨,孤榻昏昏夜店灯”(陆游《俶装》);或写路途中的思家之情,如“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岑参《逢入京使》)、“秋风江口听鸣榔,远客归心正渺茫”(李东阳《九日渡江》);或写行旅中引起的飘泊之恨,如“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杜甫《旅夜书怀》)、“我比杨花更飘荡,杨花只是一春忙”(石 《绝句》);或写行旅中触发的身世之感,如“身世苍茫双泪眼,沙头忍冻立徘徊”(陈沆《兰阳守风》)、“行踪已踏天涯半,岂料羸骖困碾窝”(程恩泽《邳州道中》)……这些诗句中的旅况、旅思,都是可以通过情思的描述、景物的烘托使之再现纸上的。司马池所写的“行色”,则是汇集行旅中的种种况味而形成的对行旅这件事的综合感受,也是一种难以摄取、难以言达的感受。这首《行色》诗之为一些诗评家所称赏,也正因为它写的是一个极难下笔的题目。

诗的首句“冷于陂水淡于秋”,堪称取神之笔。行色既是汇集行旅中的种种况味而形成的综合感受,这种感受就不是单一的,而是千头万绪的。作者化繁为简,将其归并为凄冷、惨淡之感,更将这一无形的内心之感象喻为外界景色,说它凄冷甚于寒冷的陂水,惨淡甚于惨淡的秋色(欧阳修《秋声赋》中有“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之语)。这样,只用了七个字就把“有神无迹”(陈衍《宋诗精华录》所作诗评中语)的行色形象地展现于读者的眼前。次句“远陌初穷见渡头”,使读者看到的只是一条长长的道路和路尽处的一个渡头。但句外之景是:在这一漫长的旅途上,行人来去匆匆,川流不息,赶完了陆路,又赶水路,弥漫着行旅的气氛。这正是培育那使人生凄冷惨淡之感的行色的温床。行色生于行,如果说首句诗写的是“色”,这次句写的就是“行”。两句合起来,写足了行色。诗的后两句加重写行色的分量。第三句中“丹青无画处”五字,写行色因无迹象可求而使画家无从着墨施彩。“无画处”,本应是憾事,作者却不引以为憾,反而在句首用“赖是”两字表示幸亏画不出,因如末句所云“画成应遣一生愁”。诗在终篇处揭出“愁”字,把行色写成愁的化身。如果把它画成一幅画,将使人见而生愁;有了这幅画,将使人一生与愁为伴。句中的“一生愁”三字,写出了这首诗所写的行色的分量之沉重。

陈衍《宋诗精华录》对这首诗的评语中提到了苏轼的《溪光亭》。苏诗的全文是:“决去湖波尚有情,却随初日动檐楹。溪光自古无人画,凭仗新诗与写成。”司马池诗说行色难以入画,苏诗说溪光也难以入画。在初日照射下溪面上闪动的波光,在传统国画中确不易画出,但它还是有迹象的可见景色,在油画与摄影作品中是不难再现的。而司马池所写的行色则油画与摄影作品也难摄取,是只有“凭仗”诗人的无意不达、无隐不显的妙笔才能“写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