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江锡铨
小小的乌篷船,
穿过了秋晨的薄雾,
要驶进古风的桥洞了。
桥洞是神秘的东西哪
经过了它,谁知道呢,
我们将看见些什么?
风波险恶的大江吗?
淳朴肃穆的小镇市吗?
还是美丽而荒芜的平原?
我们看见殷红的乌桕子了,
我们看见白雪的芦花了,
我们看见绿玉的翠鸟了,
感谢天,我们底旅程,
是在同样平静的水道中。
但是,当我们还在微笑的时候,
穿过了秋晨的薄雾,
幻异地在庞大起来的,
一个新的神秘的桥洞显现了,
于是,我们又给忧郁病侵入了。
施蛰存
桥洞是神秘的。
河流灌溉文明。桥梁贯通文明。河与桥交会于桥洞,故桥洞荟萃文明。文明是古老的,河是古老的,桥是古老的,桥洞也是古老的。
古老的常常是神秘的。虽然那神秘的命意,有时会隐藏在一片田园诗的气象之中——“我们看见殷红的乌桕子了,/我们看见白雪的芦花了,/我们看见绿玉的翠鸟了,/感谢天,我们底旅程,/是在同样平静的水道中。”然而,这平静的水道与令人赏心悦目的“古风”的自然生态,却如同一片“秋晨的薄雾”,稍纵即逝。于是,古老所掩盖着的“一个新的神秘的桥洞”,便“幻异地在庞大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好好陶醉一番,“我们又给忧郁病侵入了。”
从小桥洞到大桥洞,从古风的桥洞到忧郁的桥洞,从有形的桥洞到无形的桥洞,诗人在不断地交会着河与桥,荟萃着文明,荟萃着智慧的灵光,荟萃着审美的意味。诗人似乎要把整个人生的感悟,都幻化在这一段短短的“黄金水道”中:冷冰冰的现实世界是个大桥洞,田园诗的憧憬是小桥洞;赏心悦目是昔日的旧桥洞,忧郁病是今天的新桥洞。整个人生就是在一个个桥洞中穿行,充满了欢快与忧郁,期待与失望,殷红与灰暗的交错。被诗人引为同调的“现代派”才子戴望舒,有这样几行诗:“我是青春和衰老的集合体,/我有健康的身体和病的心。”“但在悒郁的时候,我是沉默的,/悒郁着,用我二十四岁的整个的心。”(《望舒诗稿·我的素描》)从这里,我们不难发现连接着《桥洞》的感情通道,那就是同样深沉的忧郁与同样渊默的神秘。神秘的忧郁与忧郁的神秘,成为这一派诗歌所反复吟咏的典型情绪,或者通过《桥洞》,或者通过《静夜》,通过《残花的泪》,通过《秋天的梦》(见《望舒诗稿》)挥发了出来,以古老的意象酿制出现代的诗意。
河与桥是传统诗歌中出现频率很高的抒情意象。但能够从“桥洞”中生发出如此丰厚的诗意,却体现了现代诗歌的一种新的艺术综合。比起“小桥流水人家”式的传统佳句,这里的“桥洞”显然蕴涵着更深厚的象征意味。既是真实的“桥洞”又不仅仅只是砖石的桥洞,更多地包含着诗化了的人生启悟的“幻异”。它需要读者调动自己的生活体验去全身心地感受,而不仅仅是,或者说主要并不是击节吟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