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出塞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题解】
《前出塞》,出塞曲,汉乐府曲名,以描写边疆战斗生活为题材。杜甫先后写过《前出塞》和《后出塞》两组诗。《前出塞》共九首,此为第六首。大约写于唐玄宗天宝末年。揭露了哥舒翰征伐吐蕃的非正义战争,对唐玄宗的扩边黩武给予了辛辣的讽刺。
【解读】
全诗八句,分四联。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拉弓就应当拉强有力的弓,用箭就应当用射程远的箭。打仗应当用精良的武器。〕
首联,着重写用兵练武的要旨。
“挽弓”、“用箭”既是对用兵练武的泛指,又是对具体形象的刻画。“挽”、“用”句,隐含着用武的方略和练兵的宗旨。“挽”、“用”两个动词,生动地刻画了士卒的形象,具体鲜明的动作。同时,也从总体上描绘出了强悍的士卒群体形象。“箭”和“弓”紧相扣合,形成一体,“挽”与“用”相互照应,达到了用兵练武的统一,深刻地表明了“武器”是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强”、“长”形容武器的精良。“长”与“强”结合,才能充分发挥精良武器的威力。“当”,既有强调之意,又有肯定之意。连用两个“当”字,强调与肯定的意味极浓,写出了“强弓”、“长箭”在战争中的作用。两个“当”字含有深刻的哲理,究之不尽,探之不绝,耐人寻味。两个“挽”字与两个“用”字,第一个“挽”与“用”是泛指,是普遍;第二个“挽”与“用”是具体,是深化。“弓强”“箭长”,诗人给予了强调和褒扬,但并非鼓吹武器决定论。诗人直接写“挽弓”、“用箭”,实则间接写人。“强弓”“长箭”,是需要强兵强将的。一“强”一“长”映出了士卒的强悍,士气的高昂,点明了“人”是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是战争制胜的首要条件。首联运用了“挽”、“当”、“用”三个叠字,通俗中隐含雅趣,平白中颇富理趣;叠字的运用使诗更为感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射敌人,先得射敌人的战骑,战马倒地敌人便易擒拿。要制服敌人,就得先要俘获敌人的首脑,全军才会溃败,战争才能稳操胜券。〕
颔联,通过两个“先”字,强调了要克敌制胜必须讲求战略战术的重要原则。
“兵者,诡道也”,用兵打仗是一种诡诈行为。颔联极为深刻地写出了“射人先射马”的用兵之道;同时也说明了打仗应洞察入微,把握住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待机予以射杀,夺取完全的胜利。“射”是首联“挽”、“用”的继续,是用武练兵的集中表现。“射”,刻画的是刹那间的动作。“射”字极为传神,直感性强,给人颇多的联想,显现出兵士威武雄壮的形象。“贼”和“王”是一般和个别,普遍和特殊的关系。“贼”泛指一切邪恶之人,“王”特指一切邪恶的总领。“王”是“贼”的大脑和心脏,割其大脑,摘其心脏,“贼”将全军覆没。倘若歼贼大部乃至全部,而“王”者犹存,祸根不除或除之未尽,留下隐患终成大害的。但除掉了“贼”的最高首脑,贼军则如天崩山倒,会自行瓦解,溃散。句中“先”字隐含着“擒王”的诸多要素:战机的捕捉,兵士的素质,装备的精良,拥强兵以制胜的方略,指挥者的应变机智,这一切都是做到“先”的重要条件。第一个“先”写出了对敌作战的步骤,阐明了“人”和“马”的辩证关系;第二个“先”是更深层次的发展,阐明了“贼”和“王”的辩证关系。两个“先”字紧承首联两个“当”字,点出了克敌制胜之要。
前四句叠字次递出现,语言通俗晓畅,似谣似谚,讲出了人与武器、练兵要旨、用武方略、作战步骤等一系列打仗的根本问题。通俗易懂的语言,朴实无华的诗句,隐含着深刻的哲理,而又富有情趣,十分感人。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杀人也应当有所节制,不要滥杀无辜。每个国家总有自己传统的疆域和边界,不要贪得无厌。〕
颈联,是全诗的核心。大国强国小国弱国,都不能不讲道义动辄用武,扩边拓疆,任意讨伐。
“杀人亦有限”,这是诗人历尽政治沧桑和风云之变平生的总结。诗人以历史的眼光看到:穷兵黩武肆意扩边疯狂杀戮,给唐帝国和邻邦带来了深重的灾难。然而,“得道者”则不然,顺应历史的潮流,符合人民的意愿,不开杀戒,内则国泰民安,外则和平共处。“有限”并非不杀,只是有所节制而已。边疆遭人践踏,神圣的主权遭人侵犯,国格受辱,人民遭难,杀敌有理,正义在握,就应采取绝决举措,坚决予以反击。然而,“有限”终究是相对的,它由具体情况所决定。句中的“亦”字很有意味,“亦”是道义的要求,是公理的体现,也是对天良的呼唤;“亦”又是对黩武者的批判,是对肆意扩边枉杀无辜者的鞭挞,也是对贪得无厌者的辛辣讽刺。“杀人亦有限”,是诗人发自心灵的呼喊,是倡导和平的反战宣传。
天宝末年,唐王朝肆无忌惮地扩边。天宝八年,哥舒翰西屠吐蕃石堡城,种下了民族仇恨,也孕育了诗人的反战思想,激起了诗人奔腾澎湃的反战情感,化为匕首般的诗句,投向唐王朝的最高当权者。“列国自有疆”,当时唐玄宗恃强欺弱,不顾国计民生,扩边战争连年不断,抓丁抢粮祸国殃民。“自有”,极富逻辑意味:既有“固本宁邦”的含义,又有相互尊重互不侵犯搞好睦邻关系之意。“自有疆”,各有各的传统的国土,各有各的疆域边界。“自有”言外之意:不能把手伸向外域,挑起事端,燃起战火,拓疆扩边。显然,“自有”寓着真理和道义,隐含着尊重和诚意,映透着信任和友谊。“列国自有疆”是对无理扩边的否定,是对随意讨伐的批判,是对欺凌弱小的抨击。唐玄宗丧心病狂地扩边不已,征伐不止,导致了国势日衰民不聊生的惨局。对于扩边战争,特别是哥舒翰征伐吐蕃的战争,诗人曾痛苦地写道:“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沸腾的热血竟使诗人连自身的安危也不顾了,毅然举起了反战的旗帜!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只要能制止住敌人的侵扰就行了,哪里在于多杀伤人呢。〕
尾联,反诘具有千钧之力,表现了诗人的人道主义精神。
“苟能”的含义极为广泛,它与结句相呼应。制止侵略有多种多样的方式与手段:军事的、政治的、外交的、经济的,都在“苟能”之列。“岂在多杀伤”给了“苟能”以具体的含义,只要能制止侵略,以不动用武力为上策,动武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重兵守边以防好事者挑起事端,拥强兵以“擒王”,根本上是为了“固本宁邦”;“擒王”而赦众,才是宽宏的大国之风。“岂在”,情感至为强烈。“岂在多杀伤”是对非正义战争的愤怒谴责,是对“多杀伤”的血泪控诉。诚然,没有精良的武器,没有强悍的兵士,就难以抵御外辱,但恃强凌弱而以“多杀伤”为快,这是道地的黩武主义。“岂在”如利剑般直刺唐王朝黑暗的政治和腐败的肌体。“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是颈联的深化,它给读者留下了无穷的求索余地。
诗人是伟大的,诗人的思想更伟大。玄宗皇室恃大国而举霸权,广扩疆域,造成了悲天哀地的惨状,诗人毅然以诗为武器,对穷兵黩武者进行了有力的声讨。然而,当安史之乱暴发国将不国之时,为了维护祖国的统一,诗人又是主战的先驱,是主战的鼓吹者与支持者,由此可见杜甫诗的伟大和杜甫的伟大。
【综述】
这首诗表达了作者对练兵用武的方略和克敌制胜的战术的看法,愤怒谴责了唐王朝统治者穷兵黩武的开边政策,和肆意扩边枉杀无辜的罪行。
诗的前四句,多用比喻,宛若兵士唱的战歌,上口而有韵味,平俗而有气魄。强调武器要精良,打仗要讲战略战术。后四句直发议论,战争胜利后不要枉杀无辜,无休止地扩边拓疆。战争的目的在于制止侵略,而不在于多杀伤人。颈联两句,是诗的主旨所在,是诗人政治主张和战争观的体现。这首诗全系口语,明白晓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