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在血红雪白中浮沉
——李贺《梁台古意》
梁台古意
李贺
梁王台诏空中立,天河之水夜飞入。
台前斗玉作蛟龙,绿粉扫天愁露湿。
撞钟饮酒行射天,金虎蹙裘喷血斑。
朝朝暮暮愁海翻,长绳系日乐当年。
芙蓉凝红得秋色,兰脸别春啼脉脉。
芦洲客雁报春来,寥落野湟秋漫日。
在废墟上回眸历史,历史就走向深刻。
这是一座容纳了太多繁华的地方。作为六朝古都,开封不无炫耀地向后人展示着和黄河泥沙一同积淀的文化。巍峨的铁塔风铃串串,相国寺的钟声经久不衰,《清明上河图》用涓细的线条和热烈的色彩固定着开封的骄傲。
然而,断壁残垣、颓台废井还是带着冷峻的光辉闯入了我的视野。公元前362年,开封被称作大梁,发达的工商业和密集交错的河渠,使这座魏国都城与秦都咸阳、赵都邯郸齐名,闻达于诸侯。但繁荣与荒凉像是一对历史的孪生儿,公元前225年,秦将王贲久攻大梁不下,便决开堤坝,水淹大梁。顿时,玉宇琼楼淹没了,舞榭歌台淹没了,滔天大水席卷过后,城毁魏亡,只留下了满目苍凉。这是开封第一次从废墟上体味历史的阵痛。
时间指向汉代中期,在经历了楚汉相争的战火之后,这屋废弃的都城又一次迎来了王室的车驾。汉景帝的一奶同胞梁孝王,带着皇室的荣耀和威严从长安来到了他的封邑开封。他带来了可与未央宫相比的黄金珠玉,带来了与天子相当的侍卫仪仗,窦太后的宠爱使他笑对开封,笑对这座遍布废墟的城邑。他被封在大梁,他要重建一个大梁。废墟上被河水冲刷过的城砖,在震天动地的号子声中被重新拾起,一根根廊柱竖立起来,一座座华宫支撑起来,梁孝王只是很轻松地瞥了一眼废墟和挥汗如雨的民工,一个新的大梁就拔地而起。他兴致盎然,增筑了春秋乐圣师旷的吹台,他把枚乘和司马相如都召了来,吹起洞箫,让文人们的语言和他自己的心情紧紧对应数百年前的音符。这座“广袤三百里”的皇室苑囿,到处都是园林亭台,到处都是宴饮笙歌,梁孝王将他的封地打扮得色彩斑斓,湮没了废墟的晦暗,也湮灭了历史的告诫。
于是,荒凉再次笼罩这座初具繁华的城邑。远在京师的皇帝容不得梁孝王的这番折腾,也容不下这座逼势长安的城邑。最终,汉景帝给梁孝王找了一个谋刺朝臣袁盎的罪名,彻底取消了他“入则与景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的殊荣。当梁孝王“伏斧质于阁下”(《史记·梁孝王世家》),号啕请罪之后,他又回到了那座被命名为“梁园”的封地,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了王侯的倨傲,也没有了登台吹箫的雅兴,有的只是失意和悲哀,不久便恹恹而终。于是,梁园笙歌不再,开封再度荒凉。古老的都城带着几百年前被大水淹没的伤痕,继续走向沉默。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在梁孝王之后,开封又经历了两晋的烽烟,唐宋的中兴,明末的大水,清初的重建,可谓荣辱交替,兴衰更迭。城因人兴,城因人衰,欲望在血红雪白中浮沉,面对历经千百代的文化遗存,我们清晰地听到历史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