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缰利索缚住了卑下的灵魂
——韦庄《秦相》
秦相
韦庄
蜀魄湘魂万古悲,未悲秦相死秦时。
临刑莫恨仓中鼠,上蔡东门自去迟。
无论如何,这是一次特别的启蒙。二千二百多年前的某一天,一个卑微的上蔡小吏从两只命运迥异的老鼠身上获得了人生的启示。面对惊恐万端的厕中鼠和从容肥硕的仓中鼠,他感慨万端,“垢莫大于卑贱,悲莫大于穷困。”他发誓要走出贫贱,做一只富贵终身的“仓中之鼠”。
这个惊骇中得到启蒙的青年就是李斯。抱着跻身上层社会的宏愿,他向当时著名的儒学大师荀况学得了“帝王之术”。此后,他又从秦相吕不韦众多的门客中脱颖而出,步入秦廷。他饱富才学,同时又善处其身,在兼并六国、统一宇内的过程中,他以其杰出的政治才能和巧妙的策划运筹,成功地辅弼了千古一帝,成就了一代雄主的辉煌霸业;而他自己也因此取得了秦始皇的信任,位及丞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彻底圆了他“仓中鼠”的美梦。
然而,随着秦始皇由统一天下的雄主变成百姓嫌怨的暴君,李斯人格的卑下与龌龊也迅速膨胀。他太看重自己得之不易的禄位了,为了它,李斯可以助纣为虐,怂恿秦始皇修宫室,起山陵,愚黔首,焚诗书;为了它,李斯可以背叛先师训诫,对儒家大师们进行疯狂的迫害,并不惜杀害当年的同窗好友韩非,以扫除其仕进路上的障碍;还是为了功名利禄,李斯在洋洋洒洒地写过著名的《谏逐客书》之后,把文笔和才思陡然一转,转入了阿谀逢迎的奏表,转入了歌功颂德的碑铭。
沙丘之变应该看作是李斯累于禄位的集中体现。輼凉车中的腐肉偷生二千里,一个卑鄙的阴谋也遗臭两千年。秦始皇病死在巡游的路上,李斯为保个人禄位伙同中车府令赵高合谋矫杀了远在边地的公子扶苏,将浑浑噩噩的胡亥推上皇位。烧毁遗诏的火苗自沙丘宫的斗室升起,预示着一个王朝的覆灭,也标志着一个臣子人格上的彻底堕落。
李斯最终没能在他所悉心维护的禄位功名上终老天年。沙丘之变后,赵高以通敌资敌之罪将李斯投入监狱,必置其死地而后快。阴暗的囚室之中,李斯又一次看到了老鼠。但这一次,启示他的已不是对利禄功名的追求,厕中鼠、仓中鼠、狱中鼠,戏剧性地构成了李斯的生命轨迹。久在名缰利索的束缚之下,他已经走得很累。望着沉重的镣铐和破敝的囚衣,他开始想做一个平民,一个既无得势之喜,也无失势之忧的平民。在押赴刑场途中,他对其二子喟然叹曰:“吾欲与梦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史记·李斯列传》)我们无法揣测这位曾权倾朝野的人物的复杂心境,但李斯的悲惨结局已无法改变。公元前208年,他被黥劓枭首,腰斩于市,诛灭三族。